平日里被家法伺候都不喊疼的人此刻哭得天昏地暗,可见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孙氏瞧着,眉头越皱越紧。
将人拉远一些,她一边心疼的掏出绢帕擦拭那小脸上的泪痕,一边放缓语气,
“可是和郑寒那混小子打架打输了?”
苏染摇了摇头,她二十多年都没哭过,现下自觉丢人,飞快的止住眼泪。
仰头,一双被泪水涤净的明眸定定的注视着孙氏。
“我有许久没见着娘亲了,甚是想念。”
春早白茶在旁听着,皆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不跪祠堂,四小姐这是豁出去了啊。
只有苏染自己知道,确实是很久。
那天清晨灰霾的天空下,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埋了街道,她跪在苏府门外候了三个时辰,直至目送出殡的队伍吹打离开。
可笑的是,这是她仅能清晰回忆起的,与孙氏最后相见的画面,相见即永别。
第一次从这犟丫头嘴里听到服软的话,孙氏顿时大呼新鲜。
低头却注意到自己一直被紧攥住的衣袖,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安。是以她新鲜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佯装嗔怒,“再过两年就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苏染眼底划过一丝惊愕,而后是隐秘的异彩。
不待孙氏细问,苏染松手退后两步,冲孙氏行了个标准漂亮的礼,振振有词。
“我今日上树掏鸟蛋辜负了娘亲教诲,愿自罚去跪一晚祠堂,还请娘亲应允。”
孙氏这下就看不懂了。
祠堂里供奉着苏家逝去的先辈们,小姑娘胆小不愿去,服软示弱想躲过责罚情有可原。但是自愿领罚,这?
只是见苏染神色坚定,铁了心要痛改前非,孙氏此刻再说什么就显得多余了,便扬了扬手,
“你若真的想好了,那便去吧。”
是夜。
夜里风凉,春早搓着手臂站在祠堂门口张望放哨。
白日里肃穆庄严的祠堂到了夜间不知怎的就有些阴森恐怖,在吓破胆子之前,春早总算听到自家小姐的召唤,忙转身小跑两步进了祠堂。
祠堂内烛火通明,半跪在蒲团上的青衣少女神色肃穆专注,映着不远处摆放整齐的牌位,春早莫名有种自家小姐被什么附体的错觉。
苏染将笔墨纸砚等物归置好,系了包袱拿给春早,淡淡嘱咐一句切勿声张后便重新笔直跪着。
“小姐不饿吗?”春早试探的问。
一没抱怨偷懒,二没要吃的填肚子,连二少爷和三少爷派人送来的点心都还好好摆在角落里,实在是太不像自家小姐的作风了。
苏染偏头思索片刻,“厨房还有银耳莲子羹吗,我现在就想吃。”
“有的,晚膳前我怕小姐会饿肚子,早早叫厨房给准备了。”春早忙不迭拿起包袱朝厨房方向去。
春早走后,苏染慎之又慎的朝眼前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张水墨画。
品相极佳的山水画,笔法潇洒肆意,落款题字也是遒劲有力。
奇怪的是,她怀中这幅画和祠堂正中悬挂的那幅,据说是先皇御笔亲赐的水墨画分毫不差。
“为了苏家,还请众位先辈见谅。”
苏染说完起身拾起最近的烛台,将手中那幅画凑近跳跃的火苗,火势瞬间绵延至大半画幅。
叮当。
清脆细微的响动,苏染紧紧盯着脚旁掉落的一枚小小的金属薄片……
——来人啊!
——快来人啊,祠堂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