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临之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脆响,响亮的一个巴掌扇得她有些晕眩,而后又是火辣辣的烫。
少女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美了,临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木偶般的站着。少女长长的头发在夕阳的晚照下,有一点淡淡的金色。她向着白色的小马奔了过去,如一朵天边的火烧云。
她指着马上的健壮汉子:“你凭什么骑我的马,刚刚的鞭子是你的吧?你这个偷马的小贼!小贼!”这下轮到这健壮的汉子愣住了,他赶忙下马,开口辩解:“我是昂沁,我不是贼,我不是贼。你见过那个贼会光天化日强抢马匹吗?刚刚是因为……姑娘别动手。”
话音未落,红衣少女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把亮闪闪的刀,那刀像是用银镀过了,浑身带着一层亮闪闪的光。舞动起来,刀光似水。临之忽然一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挤到两个人中间,替昂沁挡住了一刀攻势。可是这红衣少女的刀法绵绵密密,一刀连着一刀,临之若不用剑,那是绝然不能空手赢她。
临之当即拔出剑来,使出一招雪碎飞琼,这是剑法中两两对碰的杀招,若非绝境,不会凭空出手。二人的刀剑刚一碰上,只听这红衣少女“咦”了一声,那雪亮的银刀上竟然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而临之的剑刃却还光洁如新。
红衣少女还要提刀再上,临之却道:“姑娘别打了。”少女见她居然不再出剑相格,恨恨道:“我先给你这小蛮子一点教训。”临之最恨别人骂她蛮子,知道这是极大折辱,脸上涨得通红:“你骂谁蛮子?”
红衣少女一刀向着临之左腿劈过,临之反应迅捷,侧身闪开,她这才道:“小蛮子骂你。”临之不怒反笑,从她刀尖之下来回躲过三次,忽然抽出剑来,向她刀尖削刺。只听得铮铮两声,刀尖居然就此断开,临之这时才笑盈盈道:“是啊,你说的不错,正是小蛮子骂你。”
临之从小就好斗口,剑术虽然比顾璎还大有不如,可她们同门师妹之中,若论这斗口辩驳之术,临之则可称得上门中第一,不做第二人想。
“二位姑娘,你们都别打架。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啊!”昂沁在一边插不上口,只能干急。这时临之削了这红衣少女的刀锋,昂沁这才插口,他肤色如红铜一般,健壮无比,且粗手大脚,说起话来,真如在山崖边放声嘶吼一般。两人都觉耳膜阵痛,只好听他说。昂沁身上还穿着羊皮袄子,露出一身肌肉,两人这才知道,原来是粗壮汉子,竟是外家高手。
“姑娘,刚刚是你打马而来,如若我不出手,那乞丐必然给你马蹄踏死。”昂沁环顾四周,却不见了那乞丐,想是他受了惊吓,偷偷逃走了。
他拱手作揖,本来这作揖讲究的是神韵秀雅,可这昂沁身材粗壮,勉力躬下身去,倒显得肚皮圆滚滚的,十分滑稽,那红衣少女娇颜如花,强忍笑容,显然忍得十分辛苦,只好对临之道:“那你呢……你干嘛抱我,我的身子也是你能抱的吗?”
昂沁又道:这位姑娘若不半途救你,那位姑娘一定滚在地上,爬不起来啦。“围观人群听他”这位姑娘“”那位姑娘“乱喊一气,也纷纷发笑。
临之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挨过这样打。心中又是伤心又是丧意,心中呆呆的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师姐,我要去找师姐。“她这般想着,眼圈儿不由主的红了,眼看就要落泪。
可转头一想,我又怎能在这落泪,给人看轻?她素来又极是要强,心中强压着只有一个念头:临之,临之,你可千万别掉一滴眼泪。红衣少女看她只是耿着头站着,又不哭又不动,心里也有些害怕,大着胆子道:”咱们江湖儿女,最看不起扭扭捏捏的样儿,你要是不服我,六天以后,咱俩到澜州城最高的楼上去比武,你敢不敢来?“
雕花的木窗轻轻掀开一丝缝儿,露出半张女人脸来。霞光柔柔的笼在她的眼睛里,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虚虚的金色。女人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罗衫,风飘飘的吹过去,雪青色的罗衫泛起涟漪,隐隐能看到她雪白的肌肤。左手臂的墨玉镯子松松的套在手上,有些慵懒随性的意味。
她勾唇笑起来:“何家的三小姐也要当街打架吗?这可不是世家的作为啊。”她说的轻描淡写,尾音尚且带着三分笑。神色好像只是在谈论时新的胭脂唇彩。人群忽然散开,毕竟谁也不愿吃罪了这位何家的小姐。临之抬头去看,她却合上了窗子,只留下窗纸后若隐若现的窈窕人影。
这位三小姐哼了一声,转身策马而去。
一位侍女款款从楼上走了下来,天水碧的长裙徐徐曳地,白嫩的颈上挂着一串明珠。她的打扮与临之平生所见过的女子都不相同,灵蛇髻上斜斜的挽着两支金钗,脸含微笑,幽若初绽之莲。额头上一点灿金色,轻若薄翼。她也不看别人的眼光,只是对临之服了服身:“卓姑娘请姑娘上楼。”说完了话,她转身慢慢离开。似乎笃定临之一定会跟来似的。
这是一家酒楼,楼下坐满了吃酒的客人。楼上则是清幽的雅间,来往的人多是雅士。临之环顾四壁,见洁白的粉墙上空无别物,只悬着一把桐木黑漆的古琴,除此之外,便是一展木制屏风,略略缀了些梅花松柏等物。
这木屏风将里间外间就此隔开。临之叹了口气,那侍女向她使个眼色,教她在屏风外等候,自己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临之心中顿觉羞惭不已,心想:这里装扮如此风雅,这里的主人必然是个绝代佳人。她见我和人争斗吵架,所以才出言救我,可我是个平民丫头,哪里配和这般人物见面,倒不如我悄悄溜走的是。
临之想到这里,转身要走。只听得身后琵琶声铮铮一响,那屏风之内,又罩了一层软纱,是以朦朦胧胧,难辨人形,只听得她悠悠道:“姑娘要走不妨,只是脸上的掌痕,可不宜留的太久了。”
临之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有劳前辈解围,可我生来是个野姑娘,是美是丑,我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琵琶声缓缓倾泻而出,临之宁神听了一会儿,但觉眼前尽是清风明月,自己在山中尽情嬉戏游乐,偶有竹叶声飒飒,心中一块大石慢慢挪了下来,呼吸也终归平稳,心中一片宁静安乐。
又听她笑道:“现在好些了吗?”临之点了点头:“前辈技艺高妙,我初时心中烦闷郁结,现下可轻松得多了。”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世上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有一样心魔害人。就譬如方才,你心中急怒郁结并发,若不及时纾解,终久酿成大祸。”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碧色小盒,让那侍女交到临之手上:“这是清凉消肿的药,姑娘拿去抹吧。姑娘容貌清雅秀丽,岂可因此白璧微瑕?”她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慈柔,临之心中不胜感激,当即接过药盒,放在怀中。
临之又是躬身一礼:“方才有劳前辈相救。那帘后之人良久无话,半晌才道:”我可不是为了救你,你也用不着感激。只因为我厌恶这些世家子弟仗势欺人的做派,但凡能让这些人吃些苦头,无论是不是你,我都一样帮忙。而且我好清静,你们吵吵嚷嚷,我可没办法弹奏琵琶。“
临之听她语音渐渐由慈柔转为冰冷,不觉心中奇怪。心想:”她刚刚出言救我,明明是一片热心,何以此刻又摆出这番冷冰冰的样子来?“她竟不再说话,须臾之后,帘中又传出幽幽的乐声。
临之只好信步出去,转过回廊。这酒楼之中处处干净雅致,栏杆上也有雕花。临之倚着栏杆,脑海之中却全是方才这女子的笑语如珠,不觉又回头向雅间里多望了一眼。
慢慢踱步下楼,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只是踉踉跄跄,甚是委顿,不住的饮酒。临之上前细看了看,正是那日客栈中相识的赵镖头。见他满面胡茬,双颊醉红,显是已经伶仃大醉。
临之心中怪异,向四处看了看,又没有镖局的兄弟相陪,便道:“赵镖头别来无恙?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啦?”
赵镖头斟了一大杯酒,迷迷糊糊的转头一望,依稀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是嘿嘿一笑:“兄弟……兄弟你坐下,陪老哥哥我喝一杯。”一面不住叫伙计上酒上菜。
临之心中暗笑:“怪不得从前师哥常说”酒后无德。“想这赵镖头也算个人物,今日吃多了酒,也醉得一滩烂泥一般。”
只好微笑道:“说起来还没谢过赵镖头送剑之恩。”说完,当真行了个礼。那赵镖头迷迷糊糊,心头仿若想起这送剑之事,心中酸痛,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竟当堂大哭起来,引得其他食客不住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