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纷乱的呼喊声中，萱叶茫然失措地仰头而视，望着迎面而倒的木质布幕，时间渐渐停落下了摇摆，凝固在了这一刻。
抬指缓缓地抚上正闪烁着璀璨光芒的七月流星，萱叶面目安详地微微一笑。
也许，终于迎来了结局。对吗？莫言。你，是不是来找我了？
缓缓合上双眼，在一片灰白的世界之中，萱叶没有迎来预料般的最后一刻，代替而来的是腰间落下的一只大掌，随着迎面拂来的温热气息，熟悉的感觉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份扣落心间的春江水暖妖娆魅惑地早已印刻入深，带着万千疑惑，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指挥着萱叶伸手揭下了面具。
淡然而邪肆的面容之上，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烟雨蒙蒙如江南七月，两片薄粉竟染春江畔的芙蓉花色，雀鸟迎枝，万花失颜。眼前之人，不是他，又是何人？
是时空错乱了，还是她被落下的布幕砸倒了，才会一睁眼便陷入了幻觉。晶莹坠空，缓缓弥散入凉夜的薄雾之中，萱叶唇齿颤抖着断断续续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攥紧他胸前的衣襟，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深深地埋入了朝思暮想的心口，压抑着所有的声嘶力竭，听着一声声鲜活的心跳声，萱叶哭得肝肠寸断。
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带着一丝犹豫，垂眸落向怀中哭似泪人的女子。男子眉心轻拢，于一片混乱之中抬眸略略瞥至即将砸落的布幕，尾梢一挑，拂袖间，搂起怀中的女子飞身离开了高台。
在一处寂静无人的水岸旁，男子松开了怀中的泪人儿。
红着眼眶的小人儿苍白着一张面容杵在一侧，一言不发。
湖岸边，风拂柳影，纸灯摇光，白衣男子甫一出现，不远处，便有人疾步而来。
“公子，翎羽小姐已然候了多时。”
偏身望向身侧意外安静的人儿，男子鬼使神差般地放柔了指间的力道，抬起一张泪痕未消的纤瘦面容，心波无绪地启唇道：“姑娘，在下该走了。”
一张苍白的面容之上，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情绪，然后，很快被尽数掩下。萱叶抬步微微后退，睁着一双辨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直视向那张至死也无法忘记的容颜。
他方才、说什么？姑娘？
捕捉到那双凤眼之中的陌生，萱叶匆忙低了下头，掩落于袖摆下的一双手拼命地压抑住颤抖，贝齿紧紧地咬住下唇，披散而开的青丝因着低垂下的头颅刚好遮挡住了毫无血色的面容。
面具，早已于方才的慌乱之中被她扯落，四目相对的，亦不过是飞鸟与鱼的最后宿命。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一言，便再无多余。无人看清萱叶此时的表情，唯有深嵌入掌的指甲尚余一丝知觉。
“小姐，你在哪？小姐，你若听见小若的声音，答应一声，好吗？”小若顺着萱叶被人带离的方向，一路寻至湖边。
“公子。”十步之遥外，焦急的催促声落下。
心间划过一抹深思，白衣男子将视线从恍若呆滞的女子身上收回，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马车徐步而去。
远处的马车旁，一位女子身着红衣，安静地凝视着男子徐徐而至，悄然无声地等待着。眉黛若云的一张面容，俏丽而美艳。
待人走近，红衣女子便亲密地挽入了白衣男子的臂弯，娇柔了声线：“之邪，认识那位女子？”
“恰巧偶遇，并非相识。”唇畔一笑，春漾三月。
红衣女子抬目瞥至湖畔的一树杨柳，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远远地瞧着，竟觉得好生奇怪。”至于奇怪在哪，一时半会倒也说不明白。
“既等了许久，为何不呆于车舆之内，若是吹了风受了凉，我可不照顾。”关切的凤目之中携了一丝调笑，在女子的娇呼声中，白衣男子一把将之抱上了马车。
匆匆而至的小若，将萱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着急道：“小姐，可有伤着哪儿？是何人救了你，那人呢？”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小姐，小若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四周张望，然而，任她有一双千里眼，也并没有瞧见救了自家小姐的那一袭白衣，若非那人的轻功远在她之上，她如何会跟丢了。
抬眸远远望向已然消失于茫茫黑夜中的车影，萱叶柔柔一笑，带着凄楚与惶然强装随意道：“走了。”活着的、死了的，都离她很远很远了。
“小姐，那人，婢子瞧着像……”小若拧紧眉峰疑惑地瞥向自家小姐，想从中探寻一番，是否小姐与她一般，觉得那人的身影好像……
“小若。”从远处收回视线，望向黑夜之中泛着可怖光影的湖泊，萱叶沙哑着嗓音打断了小若，“今日发生之事着实混乱，我亦不愿爹娘忧心，待回府之后你也切莫多言。眼下，你先行回客栈歇下，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一会儿，便会回去。”她知道小若想说什么，而她，不想听，也不愿承认，更不会去猜测与质疑。
他若是，便是，他若不识她，便不是。
小若回望着萱叶，摇了摇头：“小若不放心小姐一人呆于此处，夫人嘱咐过小若，务必要好好地照顾小姐。”若是小姐再遇上个万一，万一如同方才一般，而她又赶不及救下小姐，后果将无法想象。她不能、也不可以再让小姐陷入危险了。
“小若，你让我独自待会儿。”一双水眸倾注了哀伤，央求着望向了小若。
凄楚沙哑的嗓音令小若如遭重击，小姐她？
探出的手伸至一半复又收了回来，她的安慰并不会减少分毫痛苦，每每心中有事，小姐都会下意识地拒绝任何人的关心。只是，心间的那抹疑问不停地纠结着想要一个解答，小若自认若是不问个清楚，很难让她放心小姐一个人呆着。
咬紧银牙，小若深吸一口，鼓起勇气道：“小姐，小若觉得那人是不是莫公子？”
缓缓地逡巡在那张充满担忧的面容之上，萱叶忽而轻轻一笑，笑意中携了讽刺，亦夹了悲欢：“莫公子，当日便死在了宫内，我的怀中。”若是偏偏要问，她又何妨一答，若是偏偏要提，她又何妨一释，反正都要难过，反正都难以忘怀，反正那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大抵都不会再与她相关。
周身一怔，小若呆若木鸡地杵在了一旁，所有的言语在顷刻间皆化作了云烟，原来，公子他……
紧抿双唇，小若平复着心绪，屈身而福，而后，转身循着来时的青石板路独自离开了。
没有忽略小若眼中的担忧，只是她……
望着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萱叶紧紧揪住心口，忍着痛彻心扉的蛊虫噬咬，双膝一软，跪倒于地，一对远山眉因着疼痛而扭曲地纠结在了一起。
鲜红洒落，双目一闭，萱叶晕了过去。
黑夜之中，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是依旧盘旋不去的长久眷恋。
恋人只要在花灯节这日于忙忙人海中认出彼此，他们会在一起三生三世。
可惜……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他与她，早已阴阳两隔，再见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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