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月记

第二章 回溯 每周赠币

十二年前。夜。

窗户上亮起烛火的微光,深夜的蛙鸣此起彼伏,茹月从床上坐起来,扣起月牙白的毛边披肩惦着脚走到茹斓的房间。

夏夜的空气弥漫着黏腻香甜的滋味,因为居住的是旧式的木板阁楼,地板因为潮湿而散发出冰凉的触感,茹月打了个寒战。钻进茹斓的被子,她先是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茹斓也还没有睡着,正坐在床上缝一只肚兜,花式是两条翻滚嬉戏的红鲤鱼。茹月倚着她的肩膀道:“姐姐还不睡,仔细看坏了眼睛!”茹斓又道:“你才该早些睡,明天该去学堂了吧,等我缝完这些肚兜,明天去集市上多换几个钱,给你做几件新衣裳。”

茹月把脸埋进被子里,呼吸在一片闷热的谜团中,她又把脸透出来一个小缝,露出眼睛鼻子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茹斓的房间逼仄许多,靠墙摆放着一张木板,白天拉上去变成一张木桌,她就在那里做一些绣品,晚上睡觉就拉下来,冬天铺上棉絮,夏天铺上凉席。

门的左边是一张简易的梳妆台,立着一面发黄的铜镜,弯弯曲曲扭着几道刺目的裂痕,一把檀木梳子还规整的摆放在上面,缠绕着几根顺直的发丝。

茹斓是个美丽的女人。至少在茹月心中是这样的。

小时候看姐姐涂香粉,那不过是村头几毛钱一瓶的雪花膏,茹月常常贴在门前,看她举起手腕绕到头后面,手指灵活的将一头黑丝编成两股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这时茹月常灰心的摸着自己毛糙蓬松的头发暗自神伤。关于美丽的定义在小茹月心中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茹斓就是美丽。

茹斓见她怔怔的不说话,便接着同她打趣:“莫不是还没走就开始想家了?”茹月翻过身子,紧紧的抱住茹斓抽泣起来:“这家有什么好想的,灰扑扑的墙壁,灰扑扑的地砖,就连空气都是灰扑扑的。”

茹斓扯出一个笑:“那可别哭鼻子,要是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就...”

“你就干嘛?”

“你就把你的衣服留在这里!”

两人又咯吱的笑了一会儿,茹月的眼里沉着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在枕巾上。

月亮西沉了。

茹月是谢家捡来的孩子。大雪夜,尚在襁褓中的她被抛弃在一个破庙里,襁褓中塞着她的生辰八字与姓名。

谢家夫妇见她是个女婴,欢喜的很,这欢喜却夹杂与善良相反的龌龊心理,卖出去可以换个好价钱,她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成为谢家的一份子。谢茹斓比她大了四岁,懂事的如同一个成年人,俗话说长姐如母,姐姐在的岁月里,茹月过的安逸而自在。其实茹斓上面还有一个女儿,因为谢父赌输了钱,债主上门来讨债,谢家无力偿还,只能卖了女儿来还债。

泉安镇是南方丘陵上一个穷酸偏远的小镇,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可以蜿蜒下山,土房一排排的紧挨着,门前一条泥水沟常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进门是一个简陋的大堂屋,右边靠墙摆放着半张低矮的饭桌,灶台是露天的,由一张浸染了油烟气息的竹帘子遮挡着,只要一吹西风,茹月的房间里就会充斥着恼人的油烟味,习惯成为自然。

谢父在镇子上做事,一个月回来那么几天,回来多半也是为了拿钱去赌。她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谢熠和谢辉,名字倒是取的好,可这哥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损了这两个字的名声。

茹月常常羡慕家里的男孩都可以上学堂。谢辉的国文课本被折成了纸飞机,在田野里的泥水沟前放肆摇摆,“飞吧!自由!”,这句话从谢辉嘴巴里吐出,茹月靠在大门后伸出半个脑袋,等他们放完纸飞机,她便偷偷的拾回来压在枕头下面,然后抱着被压得整整齐齐的纸跑到茹斓屋里,茹斓认得几个数字,便帮着茹月整理。久而久之,几本书已经快采集完了。

谢母在家里做点绣品贴补家用,从茹斓拿得起针了后,她便开始磨豆腐,磨好了去镇上卖几个钱,来来回回就一天。

谢家的女儿们只能整日在灰暗的房子里望着那针线在纯白无垢的丝绸上来回飞舞。

她过了十五年苦日子。

直到有一年,市中学学堂开始开放招生的小广告贴到了泉安镇的公告栏上,茹月挤着脑袋去看,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念叨,确认,一边默念着一边心不在焉的回到家中。去市里考试是偷偷去的,茹月带了一张纸一只笔,和兜里的几个钢镚,就这样无所畏惧的去了。当通知书邮寄到家中时,她们才知道了这一切。

谢母含着泪点头,骗谢父说茹月出去找事了,那个暑假,茹月只记得每晚和茹斓借着蜡烛的光亮刺绣闲聊时的画面。一针一针,茹月的心随着摇曳的烛火飘到天上去了。

茹斓看见她眼中一片星河璀璨,心里高兴,照射到自己眼中,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样。茹月出门时天还未亮,山顶笼罩着一层厚重的浓雾,遮蔽了大半个黑紫色的天空。

从这里走到学校里得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她若想准时上课,必须得赶早。她的脚机械的在黄泥地中走着,从天黑走到天亮,从贫苦走向繁华。她幻想她的人生也是这样。来不及将自己的包袱放回分配的宿舍,她匆匆赶到教室,许信安已经坐在位置上安静的等着她。

他朝她招招手,茹月不自觉脸上一阵发烫。理了理剪到耳根清爽的短发,朝他走过去。许信安削好了水嫩的梨,向她道:“今天来的这样晚,可不是早晨偷懒赖床了?”便咧开嘴灿烂的笑起来。

茹月朝他撇撇嘴:“我起床的时候,你恐怕还在与周公在梦中同游呢!”许信安顺手把她手中的行李放到座位的那一边,细心的摆放好。又徒手将那个脆嫩的梨掰开,把最大的那一半递给了茹月。

茹月愣住,扭捏着不愿接。许信安又把梨往她面前递了递,用眼神示意她拿。茹月又气又恼,朝他道:“这是梨,梨怎么能分呢!”

许信安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悟道:“不分!哈哈!我们不分梨,不分不分...”说完,便呆呆的把两半梨往自己嘴里塞,梨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滴,眼看就要滴在衣服上了。

茹月赶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接住了悬在许信安下巴上即将滴落的梨汁。定睛一看,那帕子上正是最晚茹斓绣好的嬉戏锦鲤,不知何时被她塞到了自己衣服口袋中。

一旁许信安的双颊泛红,蔓延到耳根。国文老师熟悉的开场白打断了他们的幻想。

窗前的太阳升起来了,撒在茹月泛黄的二手课本上。

她觉得这样真好。

举报
下载若初文学APP,红包赠币奖不停!
+A -A
目录
设置
评论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