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别墅最近遭了窃。
柒城接到警局电话时,天还没亮。
他赶往所在分局,嫌疑人刚被审讯完。
“那小子拒不承认,说是什么都没偷,你是户主?”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看向他,“得去核对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他不是户主,但这房子的一切事宜随着男主人的逝去如今也只能联系到他。
盗窃犯是个染黄毛的年轻人。
被人从里面扶着出来,龇牙咧嘴看着柒城,“我还得告你呢,那房子闹鬼,我腿摔断了!”
柒城静默地站在原地,警察在一旁解释:
“早上一群上山的机车党撞见他从二楼翻出来,窗玻璃碎了引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对方停顿半秒,“那别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盗了,之前一直联系不上户主,偶然碰到分局的丁警官跟辖区分管聊天,才牵扯出你,”
“你就过去看看,近两年那块区域也着实不太平,传什么的都有,除了飙车党,几乎快人迹罕至了。”
赶到半山别墅,天仍旧没亮。
陪同前来的警察站在锈迹斑驳的铁门前,隔着栏杆朝里望去,“这草深的……”
薄青的晨雾被手电破开,整座房子还笼在一层朦胧灰调里。
本来附近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但现如今,该搬的都已搬走。
这片区域已经很少有人踏足。
近年来关于这里的传说却没断过。
警察话家常一样打开话匣,“他们说总能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出现在附近,有时是在山顶看日出,有时在林中散步……”
“可监控录像从未拍到过,这不扯淡吗,你说这是灵异事件?闹鬼?我是不信的。”
“这照片……”说话的人弯腰拾起。
掉在石径上的拍立得小照,估计是小偷慌不择路落下的。
他们面颊贴在一起,容颜依稀可见惊艳,女子那双眼睛十分生动,漂亮得不像话。
一阵风掠过,穿堂而过的冷意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柒城侧头沉默地望向不远处,墙角的凌霄花开得正艳。
那是一对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影子。
身形高大的男子弯着腰,手里拿着几株带根的戴安娜。
而他面前的女人单手叉腰指着地上的坑,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
粉色的花朵连同那如穿越时空般的音色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冬天马上来了,把它们移栽到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嗯哼。”她可不管。
“哪儿来的?”
她似乎在笑,“领居家呀。”
“嗯?嗯……”
“其实不影响的,”她转身朝屋里走,表情略遗憾,但语气却全是狡黠,“哎,但现在,荒山野岭,只剩下我们啦。”
柒城走了右侧的小路。
那一垄火红的凌霄花旁是一棵野蛮生长的梦三十,粉白的花朵摇曳在熹微晨光里。
随行警察本已经路过,复又掉头回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双手虚虚圈了一下山茶的位置,“就这儿,磁场不一样。”
柒城头也没回。
他的视线已经随着钥匙转动渗透进房子里去了。
灯一盏一盏亮起。
柒城站在明晃晃的光线中,再次见到那两道形影不离的身影。
他们俩比如今的他要年轻很多。
裴歌甚至看起来只有十八岁。
江雁声在茶室给她煮咖啡,裴歌起身要走,被他拉住。
“我只是去书房找本书呀。”
他坚定地摇头,“书房那扇窗户碎了,不安全。”
裴歌无奈地看着他,“所以你吓唬他做什么呢?他爱拿什么拿就好了呀,之前不都这样么。”
“不好,”他很严肃,“那个花瓶是你最喜欢的,被他打碎了。”
“哎……”她顺了顺他的毛,安慰,“其实没关系的,下次不可以再吓人了,你看邻居们都搬走了呀。”
她又道:“嗯……那就吓吓那些机车党吧,老踩踏草坪,破坏环境,还有噪音,挺讨厌的。”
她的咖啡被装进保温杯里。
两人一起上楼。
裴歌脚步十分轻快,她在家里不喜欢穿鞋,她喜欢光脚走路没有声音的感觉。
江雁声在后面一路追着她。
柒城站在楼梯口。
两人在他眼前匆匆掠过。
全是裴歌的声音,恣意、骄纵、热烈。
“江雁声,你快点呀,再晚赶不上日出啦。”
“哎,保温杯怎么回事,咖啡我只喝冰的!!!”
“你拿披肩干嘛?春夏秋冬咱们现在可都不在怕的,”她顿了下,恍然大悟般点头,“你说得对,拍照好看。”
“冬天要来了,没几天日出可看了……天冷我就不想出门啦。”
她拍拍额头,“哦,对,再冷我们也不怕啦。”
……
柒城跟着追出来。
远处,太阳正缓缓从地平线升起。
旁边人看着他,“想去山顶看日出?”
柒城摇头,沉默地往外走。
“楼上咱们都没去看,不核对核对丢了什么东西吗?”
雕花铁门重新被关上。
随行警察松了一口气:“在里面总觉得后背瘆得慌,这里磁场确实奇怪,”
他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尝试信信玄学,找有经验的来驱——”
“没这个必要。”柒城打断他。
他不会再来了。
这里闯不进第三个人。
……
又是一年清明。
阴沉的天幕坠着雨。
是清明,也是江雁声和裴歌合葬的第五年。
阳光和雨水让光秃秃的坟茔长满一层茂盛的青草。
墓碑上裴歌的单人照已经换成跟她丈夫的合照。
榕树荫下,被搂着脖颈的男人表情并不那么情愿、
但眼尾极淡的笑意泄露出内心的真实,紧挨着他脸颊的女人倒是笑得很肆意。
盛夏的阳光明媚又刺眼。
浓烈得像焰火,一如此刻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灵魂。
柒城放了三朵白菊,是给他们一家三口的。
其中一支还是个骨朵,那属于江雁声未出世的孩子。
他至今都忘不掉那一幕:
接到江雁声的死讯,他前往老板生前的别墅,走进那间不见天日的卧室,被子盖着他太太的骨灰盒,他们的合照也放在上面……
江雁声一直都在等那天的到来,他早就期盼跟裴歌重逢。
他还是成功了。
裴歌对他的长命百岁的祝福也没能留住他。
或者说,哪怕有他太太的戒令他也不在乎了。
他一心要去找她。
现在,他们永远年轻、也永远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