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有不同的人在抱着她跑。
但背后的黑衣蒙面杀手紧追不舍,马蹄铮铮,溅起尘土飞扬。间或有几声因极力拉扯缰绳、甩鞭太重发出的嘶鸣。像是索命的钟,一下一下敲打着绷紧的神经。
在层出不穷的暗箭与打斗中,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闷声倒下。
到最后,姬姜不得不自己跑。孑然一身,一刻不停的跑。
昼夜轮转更替,她不知跑了多久。从往来喧嚣的街市跑到荒芜僻静的郊外,再跑到另一处陌生繁华的城池。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一派笙歌燕舞。朱甍碧瓦,亭台楼阁,人息蜂拥,灯火通明。
姬姜不知道那就是都城建安,世人梦寐以求的第一等富贵逍遥地。在这里,每个人的欲望无限被放大,野心如疾草一般疯长,直至让人沦为它的仆役。
置身其中,她自然成了最显眼的异类。一路上的人见了她,无不是眼神闪躲、退避三舍。
听着耳际偏颇恶意的窃窃私语,姬姜无瑕计较,也并不在意。可未免再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默默低头避开了人群,寻得一隅幽邃的窄巷,义无反顾地跑了进去。
聒噪鼎沸的人声霎时消匿不见,但眼前所见景象,却仿佛误入了什么诡秘之地。掩映的屋檐爬满了枯藤,森森的树枝交相堆叠。越往里跑,它们缠绕地越紧密,竟把本就稀疏朦胧的月色遮得一丝不漏。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亦没有鸟鸣。那样极端的深寂,合着无边的漆黑,几乎让人的恐惧瞬间就达到了顶峰。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在暗处蓄势待发,会随时冲出来把她拖入万劫不复。
姬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筋疲力尽之际,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微弱的光影,绰绰约约闪动着。
她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足下加快了步伐,循着摇晃的光点跑去,迎面踉踉跄跄撞进来人的怀里。
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小公子,提着琉璃灯,背后是一片清寂的月色。
“唔,小囡囡,没事吧?”他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垂首关切地看着她。
尽管他的容貌已是俊美非凡,可姬姜还是不禁感叹:怎会有人生出这样的瞳眸,让人只瞧上一眼,就忍不住沉沦其中。
流彩多情,潋滟撩人,胜过这世间所有的流水桃花。即使行走在无边黑夜中,那种眩目的容光也有着能够划破暮霭的力量。
她咽回了原本想要道歉的话,转而抓着他一角玄色丝软的袖袍,哀肯道。
“哥哥,求你…救救我。”出口声色犹如年岁太久失修的琴弦,划片拨动间,呕哑嘲哳,嗡鸣震颤。
连日来滴水未进的奔逃,让她的喉咙干涩冒火,又痛又痒,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吞了一柄热刀子。
可姬姜仍是一遍一遍、坚持地伏乞他:“哥哥,求你…救救我。”
姬殊一怔,随即蹲下身来同她平视,美丽悠然的眸子有些莫测。
“你叫我什么?”
他勾唇,笑意润如美玉,面上神情温和内敛。眼底蕴含着似诉难言的情意,丝丝入扣,弦弦映骨。似是织起了一段旖旎的云光,柔柔的笼罩着她,一点点弥合治愈着她。
“哥哥”,姬姜顿了顿,又一次重复道:“哥哥,求你…救救我。”
“乖,哥哥这就带你回家。”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颅发,既而放下琉璃灯,稳当当地抱起她。
“如果累了,就睡吧。”说着,他绵绵似水的启唇,哼起歌谣哄她。
“小囡囡,睡吧,快睡吧,好长大…长大偷照镜,长眉便能画。回首去踏青,芙蓉作裙钗。明宵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华年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待到斩春风,背面秋千下。”
最后一个音节唱完,姬姜枕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她早已体力透支,之所以不肯倒下,不过全凭着一股信念。
再次醒来,他成了她的哥哥,她重新有了家。
姬殊为她取了一个小字:琅琊。
一为良,表示善。一为邪,表示恶。可不管善恶,加了一笔王字便都是美玉,为不同凡响之人。是故或良善或邪恶,无对错,端看一个选择。就如逐鹿天下,曲终人散,胜者为王。又如盛宴之后,泪流满面,从心而为。
他这样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