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看见那个老人神色凝重地独自从咖啡厅里走出来，而同桌的阮东琳却还呆坐原处，忍不住推门进去，坐到阮东琳对面。
直到这时，他才讶异地发现对面的中国女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哭得鼻头都整个涨红，好像圣诞节时童话里的那只红鼻头驯鹿，鲁道夫。
她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着嗝了，手却还一直在抹自己的脸。
眼泪鼻涕混着头发，很是难看的样子。
周手足无措地想帮她擦眼泪，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犹豫着用捏着纸巾的手拍拍女孩的肩膀，“阮东琳，阮东琳，别哭了。”
女孩的肩膀继续在他的手掌下抽动，她大声地发出抽噎的声音。好一会儿，阮东琳才有些平静下来，抬起头，用一张脏兮兮的脸看他，带着哀求的语调，说：“周，我想回家。”
“回家？”周说好，“我马上带你回公寓。”
“不是回公寓。”阮东琳说话时候尾音颤抖，带着小孩子一样的鼻音，“回中国，中国的我的家。”
周很少听到阮东琳说起她那些有关“中国的家”的过往，所以当她突然嚷嚷着想要“回家”的时候，周虽然非常想要帮助她，可还是束手无策。他只能掏出手机，问女孩：“我给靳楚楠打个电话，让他陪你回去，怎么样？”——“靳楚楠”是此刻的他能想到的、能完美解决这个乱局的唯一人选。
刚要打开手机，阮东琳却突然一把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每根手指都好像要嵌进他的皮肤里一样用力——她咬着牙拼命摇头，“别，别打给他。”周只得重新把手机放下，他都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的原委，只来得及拍拍她抓着自己的手，好声好气地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慰着：“好，好。我不打，我不打。”
兴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阮东琳抽抽鼻子，像一只小花猫一样用手背认认真真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努力想要平静下来，试图挽回一些自己可能已经不存在了的“形象”。她主动接过周递过来的纸巾，道歉着：“不好意思。”
周一边看着她这幅脏兮兮的模样想笑，一边心里无比好奇——究竟那位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中国老人都和阮东琳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他自小所接受的礼仪教育致使他不会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开口。他只能在阮东琳抓了她自己的包、起身对他说“走吧”的时候，跟在她身边，替她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替她叫了辆出租车，在她进车前一边替她打开车门，一边手扶在车门框上端防止她撞疼。他帮仍然在抽噎不止的阮东琳向司机报上她公寓的地址，最后目送出租车扬长而去。
周悻悻地看着处理完一切的自己倒映在橱窗玻璃上，身后是行色匆忙的英国路人，而自己却是孤身一人的样子，长长地哈了一口白气——
哈，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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