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道:“俺喝了酒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君浅一听陆小凤这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胡子是西门吹雪刮的,难道西门吹雪是老板娘不成,想到这里,君浅眼中带着清浅笑意。
阎铁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骚娘儿们一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微笑了笑“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的汾酒当然是老的。菜也精致,就一道活鲤鱼三吃一干炸奇门,红饶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只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却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尝了尝阎铁珊夹到碗里的菜,看着阎铁珊问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了笑,“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啥意思都没有。”
他一口一口‘他奶奶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说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在。”
阎铁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一个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问道:“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喊道:“来人呀!”
瞬间周围出来了十多个高手,双方打了起来,围着西门吹雪的人都被西门吹雪一剑解决。
而花满楼这边,马行空攻向花满楼的招式被花满楼的流云飞袖破解后。
苏少英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地上已经有好几个人永远起不来了。
西门吹雪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看着阎铁珊,冷冷追:“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每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他怕死!”
苏少英已又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法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划,就立刻将苏少英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君浅与宫九坐在角落里看着众人的打斗,宫九懒洋洋的用手撑着下巴,“阿浅,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结束?”
君浅抚摸着手中折扇,“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不过,阿九,你说那大老板我们是救呢?还是不救?”
这边,苏少英与花满楼的打斗已经结束。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咔嚓’的一声,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
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个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一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君浅小声对宫九道:“阿九,你说,这峨眉派大弟子值多少银子?”
宫九有些无奈的看着君浅,“阿浅,我们并不缺银子。”
“可是,银子有多的我也不会嫌弃多的,你只要给我说值多少就行。”君浅当然知道宫九不缺钱,但是,君浅垂下眼眸,她知道宫九想要把太平王拉下来,没银钱怎么行。
宫九皱了皱眉,“大概十万两吧。”
“哦。”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边,还能出手的四个人,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看见苏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
苏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苏少英微微迟疑,足尖轻挑,一柄剑就已凭空弹起落在他手里。
峨嵋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这少年竟想凭他年青人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来。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哦!”
“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了,找等不及!”
他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投入峨嵋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夫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只一剑,眼看就要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当’的一声,西门吹雪的剑就偏离了苏少英的咽喉,只在脖子上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
西门吹雪看向打在他剑上的东西,原来是一根碧玉簪。
因用力过猛,玉簪已经碎成数段,西门吹雪转头看向扔玉簪的人。
一眼就看出是陪陆小凤到过万梅山庄的那个女子,长眉微蹙,“为何阻我?”
君浅因为刚刚把头上的玉簪用来阻挡了西门吹雪的剑,此时满头墨发披散下来,配上满身清冷的气质,除了几个见过君浅女儿身的人,竟无人认为君浅是女子。
君浅笑了笑,“为了银子,我想峨眉派大弟子的命应该能换很多银子吧。”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缺钱?”
“不缺。”
西门吹雪不再理会君浅,转而道:“有时间可否一战?”
君浅定定的看了看西门吹雪,他眼里满是对剑的执着。
君浅笑了笑,“好。”
西门吹雪笑了,就像得到糖的小孩一样。
苏少英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经历了生死一线后,苏少英不再高傲自负。
苏少英对君浅抱了抱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我苏少英的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