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蓉澜

第三章 夺路逃荒 鲜卑镖师 每周赠币

焓隹以为她撞邪,焦急去找了一只豁口的瓷碗,摁在她头顶,拿筷子上下舂,许绮澜仿佛觉得脑瓜子振聋发聩,好似千只羊蹄接踵踏过,她盛怒,睁眼后一跃而起,几乎要指他鼻头詈骂,焓隹及早捂住她,朝她做了个噤声比划,许绮澜适才幡然醒悟,由车上爬下,与焓隹寻至西面的营角,掰动崴的一截木桩,木桩骟颤,待有一人身形轮廓的大小时,遂匍匐钻出后潜逃。

两人一路向南逃,营火逐渐离远了,心中是忐忑依旧,慌不择路下还摔了几跤,夜便像那浓墨一般,浸没了脖颈,伸手不见五指,踏在泥泞上的脚步里,间歇穿插着俩人略显疲倦的喘息。

铅垂的云逐渐散开,一刻月朗星稀,焓隹停住脚步,倏然说:“咦,姐,我们为何不牵一匹马逃呢?”

“你不早说!”

他涨红了脸,说,“我忍尿到半夜,什么都忘了。”

“罢了罢了,牵马不利落的话,马反而会嘶鸣,容易招人截击。”许绮澜抹掉额头粘稠的汗液,凝聚起目光,借月色观望,说“走得尚不算远,我们还须星夜赶路,天很快大亮,一旦他们发觉,沿路追来,恐怕就跑不了了!”

一轮圆月高悬,远山层峦叠嶂,雾霭氤氲下看不真切全貌,林木深处,隐约听到野狼晦暗的低吼,扑簌簌的树影摇曳,将倾泻如柱的银光,剪碎成大小不一的块状,粼粼斑驳。

许绮澜与姚焓隹,一步也不愿停歇,穿过繁茂林木,前方豁然开朗,有淙淙溪涧,二人浑身已乏累,藏身于山坳南侧以避风沙,焓隹去溪边盛了一壶水,折返揭开行囊,将营内携带的米斛掰一掰,一人分作一块,兑水吃食。

这米斛用淬火干煨过,邦邦硬,敲在石板上还能凿碎一点棱角,当凿锤是好使,口感实在不好,味儿还有些苦涩,许绮澜嚼不动,左右反复思忖,一抬眸,见焓隹满嘴是碎屑,吃得那个香,以为他私藏好的那一块,不由恼怒,说:“好呀你,敢独享受,快快拿出予我!”

她不容分说,从焓隹手中夺食,张大嘴,一口啃下去,啮齿有如磕在了一块寒铁精钢上,一股颤劲,霎时由头到脚。

“你奶奶个熊!”

许绮澜腾出手背,剐了他一记响,焓隹抱住头,委屈巴巴,讲:“是你偏要抢,也不容我细说,这米斛都是这样硬,已经算美味,平日是营内兵头才能吃食的,我是趁着伙夫打盹,偷拿两块,怎还能怪我。”

许绮澜撸起袖管,站起身来掐住腰,意欲教训这纳下不久的小弟,远处恍惚间出现了火光,由远及近,她探出一截脑袋眺望,看清是一队人马。

八骑在前,马匹黝黑锃亮,马背之人呼吸细微,气息沉稳,是练家子,下颌虬髯戟张,衣冠系带皆为紧窄束身的圆领袍,头戴绒翼纶巾,腰间别有红绸段子。

一丈远,是十余匹骡子,车舆驾辕于牲口背部,满载麻袋与铜鎏箱,麻袋是鼓鼓囊囊的,箱体方正,不知装有何物,车辙颇深,看出物品分量重。

车仗两旁,有随行的麻衣莽夫守备,掌中刀似雁翎一般弯折,不足一尺半,刀鞘通体漆黑。

焓隹还以为是追兵,惴惴不安,拽住许绮澜衣角,许绮澜告他一声安静,讲:“不对,按脚程计算,追兵一时半会不可能如此迅捷到达,况我等并非走官道,天南地北,如何轻易知晓行踪,再者,追击要紧,又怎会乘骡马驾车舆,应当轻装上阵才是,这些家伙着装奇异,分明是胡人,车辆所运,应是一伙护镖的镖师。”

“胡人镖师?”焓隹枕起臀部,挺直胸膛,往前挪一步跪下,双掌阖拢平放在膝前,“常听人说胡人,从未见过,老人讲,胡人天性烈,个个膀大腰圆,好饮马奶酒食生肉,杀人如麻,暴殄野蛮,与禽兽无异。”

许绮澜暗自一笑,觉得他甚是有趣。

她说:“那你知道胡人食生肉,是如何食法?”

焓隹低头沉思片刻,说:“弟实不知。”

“他们的刀,日日以宕岩石磨砺,锋刃尖锐,刀光寒芒。”许绮澜陡然抓住焓隹的臂膀,使了一些寸力,目光咄咄逼人,“北方牧野惯了,他们抓住俘虏,将俘虏囚禁于水牢,只以少量泔水与馊食喂之,就像是饲养牲口一样,不出五日,俘虏瘦成精干,躯体嶙峋,将他摁在砧板上,一刀下去,皮肉与筋骨绽裂开来,有些还不断,一骨碌全倒入沸腾的行军锅内,那人被烫了,极力浮潜挣扎往外爬,将锅盖盖严实了,待动静渐小,蒸煮即食!”

焓隹吓得面色铁青,两腿蹬直。

许绮澜噗嗤一笑,瞧他浑身哆嗦,不忍再逗他,讲:“姐与你说笑的,怎就当真了,我若是见了胡人果真如此,哪里敢造次。”

这时,八骑马匹忽然嘶鸣,前蹄高高翻仰,践踏辚轹,刹那乱作一团,那几人勒紧缰绳,堪堪才遏止,后方镖队停住,为首者略微有些驼背,身躯短小精悍,头尖额窄,双目炯然,他徐徐观摩四处,拂袖授意下马,左右抽刀,用刀背刮倒高一截的芒草灌木,入林中搜寻。

一盏茶功夫,原先入林的几人折返,反手握刀,拱手道:“禀坛主,林中无异样,许是天干物燥,飞禽骤然凌翔惊吓了马。”

‘坛主’阖上眼,声线十分沙哑:“再有两日便到甘州,仍须加紧看护,防范不测,物品不容有失,否则提头见阁主,现已五更寅时,马已乏,就地扎营,起灶做饭,稍作歇息,刀都给我提溜住,一车轮守一人,睡也得给我睁只眼。”

一众人于旷野扎营,踞高而守,伐了木锯片,以乱石垒锅,捻火折子燃火,霎时炊烟袅袅。

隔了有百丈远,肉食香仍是飘了过来,焓隹费力去嗅一嗅,说:“真香呀。”

许绮澜骂他没出息,引据《孟子·告子下》之经典,训诫他,以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所谓干大事者,须隐忍,不拘小节,方能马到功成,现今区区辘辘饥肠,何足挂齿?

许绮澜负手而立,那赳赳武夫的英雄气概,比之传销头子,过之而无不及,唬得焓隹怔楞,面露崇尚之色,垂眸细听。

只是这番训诫尚未完,许绮澜胃里一阵翻覆,肚子发出冗长的一阵咕咕叫,经久不绝,四目相对下,分外尴尬。

“你不也饿了嘛。”

“混账,你敢乱传我名声,非割了你舌头,扒了你皮不可。”许绮澜面色一红,咬一咬牙,说,“走,带你偷肉去。”

等了一刻钟有余,那伙人几近歇息去,许绮澜领着姚焓隹,从树林火光照不住的那一面,猫腰潜入,躲在一处帐外,车辆那边有人持刀把守,炖肉的锅斜了一角,汤洒了,泛着的油撇到锅耳。

瞅着无人,焓隹速度极快地窜到锅前,先拿勺子舀一瓢汤喝,霎时被烫着,他顾不了这么多,忙从浸油中捞出一整块大肉塞入背囊,然而实在太大,对角勉力折上也裹不住,置换成小的,临走还捡一块囫囵咽下。

他跑回许绮澜身边,拍一拍渗汁的包袱,附耳说:“姐,是马肉,这回有好吃的了。”

许绮澜细问:“你怎知这是马肉?”

“开春那次行军,军粮耗尽,统领命杀马果腹,那味儿与这一样,有一股臊。”

许绮澜一闻,果真有。

两人正欲离去,许绮澜听得一丁目端倪,是账内有人叙谈,许绮澜拽住焓隹,凝神细听,有一人说话:“坛主,吾等三次南下运此货,不知究竟是何物?”

“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是那位声线沙哑的人。

“属下明白,西坛离剑,于十一年前,奉教主旨意屠杀鲜卑部纥骨一族后,不知所踪,南坛蔷钺,力大无穷,内力深不可测,然性情爆裂,嗜酒如命,实属匹夫而不足虑也,唯北坛瀣斐,能与东坛坛主轇轕您,分庭抗礼,那老毒物历来看不惯教主委以重任予您,近来听闻一些风声,似有意请教主削去您在中原粪帮的掌控。”

“他敢?!”

“北坛主这厮,搜罗天下秘药,日夜炼制,擅施奇毒,又精通阴尸爪,这方面尤为教主所倚重,功夫不在坛主您之下,不可不防。”

“嗯,今番入中原,万不容有失,待我回去自有分晓。”停顿一刻,又说,“与和顺茶铺的掌柜联系上没?”

“今晨已差快骑先行,未回。”

“好!”

声音渐小。

这果非一般镖师,许绮澜算是揣摩对了,唯一想不透的,这股鲜卑的地下势力,入中原的目的何在,镖内究竟是甚秘密,这伙人将镖箱看得如此紧要,想必内里定是宝贝,许绮蓉念及于此,嘴角倏然一扬,轻声一笑,想到一个好买卖。

姚焓隹却不这么认为,临阵脱逃已是兵家大忌,逮到是要斩首的,时下正值亡命,如何有心思顾及其他,他扯一扯许绮蓉的袖腕,怯懦地讲:“姐,此地实乃是非,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你怕甚!随我一道去探一探那镖内是何货物,再走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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