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北襄元德三百八十七年子时（晚上11点），南安王妃殁。
南安王妃谢蕴容，小字燕绥，谢家嫡女。年二十三，嫁予南安王端木清和为妻。一年后得一女，取名隰华，小字明珠。
其后她因体弱喜静，自请搬离内院。携带七岁的女儿，独居王府别宅后院。
这是对外的说法，但实际上呢。
端木隰华知道，谢蕴容不爱南安王，她心里装着别人。而端木清和，似乎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谢蕴容有一只上了锁的花梨木镜匣，她时常会在无人时打开，翻看里面的东西。大多是书信，还有一些雕刻的小玩意。
只有这时，她的面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娇媚的，天真的，轻快的，活泼的……仿佛还是少女模样。
而后她就静静躺在软榻上，看着香炉氤氲而起的紫烟，一直看到深夜。成日里，用得饭食也很少，久而久之，身体越来越瘦弱。
现在想来，谢蕴容的离开是有预谋的，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又或者说，她在熬一个时间。
端木隰华十五岁的及笄之年，彼时只有她们母女两人。当晚，谢蕴容打开了那只花梨木镜匣。从中取出一支芙蓉花步摇，簪在她发间。
她说。
“我们珠珠儿长大了。”
这句话，明明是对着她说的。谢蕴容的眼神却透过她不知看到了谁，有些恍惚。
她又问。
“珠珠儿，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那时谢家灭门惨案后，谢九思失踪。端木隰华一直等，她相信他会回来的。她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我想要一个我喜欢的人做我的夫君。”
“是么。”
谢蕴容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给她念了一首诗。
“千岁与君好，白首携卿老。平芜春山外，相思知多少。”
“娘亲希望你能如意。”
那天晚上过后，端木隰华再去看谢蕴容的时候，她总是在睡觉的。唇边染了笑意，好像见到了喜欢的人一般。
她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一味的装出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企图让娘亲因为不放心别离开自己。
谢蕴容看着温柔好说话，但实实在在的，是个人精。
她怎么说的。
“珠珠儿，你总要一个人走的。只有能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风霜，才能无坚不摧，立于不败之地。”
和七年前那个人一样。
“珠珠儿，我走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她娘亲谢蕴容，她的心上人谢九思。他们一个一个的，在黑暗里带给了自己光，离开的时候还要求自己坚强。
两个人都是混蛋，这太难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谢蕴容的身体愈发虚弱，也愈发淡泊，无欲无求。
谢蕴容出身于诗书世家，平时又处处讲究。但，她却没有按照《葛生》里讲的那样，选择在冬夏之际离开。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她选择了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秋天。也就是七年后的今天，谢九思回来的日子。
她亦恍悟，原来娘亲和自己一样，是在等着他。
谢蕴容离开的这天，她的先生玉息令月要去塞外办事。故而，端木隰华多缠了他半刻钟。
然，生离死别，不过转瞬之间。
上一秒她还在兴致勃勃的问，能不能一起和他去见识一下。虽然怎么撒娇玉息令月都没同意，只说会给她带些新鲜玩意回来。
下一秒，她没能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
端木隰华推开了门，香炉里的乌沉香还没燃尽，袅袅娜娜升起一缕青烟。六年没见的南安王跪在床前，紧紧握着谢蕴容的手，失声痛哭。
她走过去，蓦地发现原来他苍老了那么多。一头花白发，泪水顺着皱纹滚下来，怎么也不顺畅。
他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谢蕴容了无牵挂的离开了，算是解脱。但，留给生者的呢。
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
端木隰华跟在南安王身后，看他亲自安排好一应的寿材，楠木棺，陪葬品，纸扎贡品，哭灵人……再请来珈蓝寺的和尚们诵经超度。
她想了想，在合棺之前，把谢蕴容最喜欢的那支黑漆九节箫放在了里头。
谢蕴容是南安王妃，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各个世家家主少主们，依次从高到低位来的。
傅家，魏家，百里家，江家，……而后是晋王，再是朝中重臣，具成一列上香。
“陆相怎么没来？”
是第一列上香的青年，端木隰华想了想，应该是傅行玄，与朝中陆维桢很不对头的那位骁骑参领。
这两人她都不熟，只是听先生讲过。少年意气，惊才绝艳。
一文一武年岁不大，却已然跃居于高位。这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帝王的一种制衡手段。
“回公子，陆大人奉命去东阳国考察，前几天才回来，舟车劳顿。听说这会儿还在修养，病得起不来呢。”
“呵，这种祸害遗千年。待会儿随我去看看，给他带只老母鸡去。”
两人声音不大，只是因为站在灵柩最前面，所以被端木隰华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家家主前来吊唁。”
门外的通传声喊来，这次人群之间的低声互语消失殆尽。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神色复杂，带着隐隐的八卦好奇。
“谢家家主？那不是……”
是宫里一位资历深厚的姑姑，看着跪在地上的端木隰华，忙掩了唇。
谢家九郎，君子端方。花前一笑，折尽风流。那是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惊鸿，七年前十四少年郎，昙花一现，名动帝京。
而后谢家灭门惨案，七年的时间里，他消匿得干净。人人只称，举世再无谢郎。
除却这些，对于端木隰华来说，这个人是她的心上人。是盛京人人都知道的，她的前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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