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月记

第六章 身世的秘密(2)

长途跋涉的疲惫,加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茹月昏昏沉沉睡到半夜。

梦中有许多人影牵绊了她。茹斓坐在树下和她一起纳鞋垫,刚刚还在与她有说有笑,突然间她的表情变的很狰狞,语气是从未见过的冰冷:“你又不姓谢,为什么还不走?”

然后是在人影交错的大街上,只要是她经过的地方,人们都纷纷投来奇怪的眼光。她就是那个被扔掉的野孩子吗?白白吃了谢家十八年饭的野孩子哦,真是没脸没皮。

这时候许信安迎面朝她走来,茹月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她将手伸过去的那一刹那,许信安无情的甩了过去:“茹月,我们家,不能娶没有身份的女人,对不起。”

他们在茹月的梦中不停的游走着。

月光从房顶的窗口缓缓的泻下,泼洒在梳妆台前的铜镜上,那道刺目的裂痕更加凄凉了。

茹斓最爱的那把梳子还在静静的躺在上面。

一切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茹月被关在了这个房间里。

谢雄一日三餐会把饭放在她的门口,生怕她会绝食饿死一样。

茹月倒不至于绝食,只是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

而她隔着门,对着找到时间偷偷来看望她的谢母,颤抖着问出那句“是真的吗?”,谢母的回答真实的让她心碎。

真的,她真的不是谢家的孩子。难怪她长得不像谢母,也不像谢父。

茹斓以前拿这件事跟她开玩笑:“你看呀,全家最好的基因都被你遗传到了,我还羡慕不来呢。”

“所以,姐姐是知道的,对吗?”

谢母在门的那边点点头,茹月的眼里滑下一滴泪水。

谢母只能趁谢雄出门的那几分钟偷偷在门外与她说几句话,她得知,谢雄早把工地上的事辞了,谢辉和谢熠没有读书了,现在在接他的班。

但只要茹月问起茹斓,谢母便会沉默着不说话。

无论茹月怎么样要挟逼问,谢母就是不说话,只是捂着嘴巴在门的那边抽泣。

预感越发强烈,茹月甚至不希望从谢母口中听到回答了。

突然楼下门锁一响,门那边是茹月绝望注视着她的双眼,谢雄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一点点,却是侵入谢母骨髓里的恐惧。

“茹斓卖出去了。”

苑萍觉得她的人生是很失败的。

在嫁给谢雄之前,她只是在对面小山头扑着灰打滚的野孩子,后来被卖到当时最鼎盛的吴家当丫头。擦了十一年的地,把本该属于她女人的那绮丽的十一年全部擦的干干净净。

吴家两个小姐都在学堂读书,她们背着时髦的书包,刚开始是背古诗背古文,等大了些,便坐在前庭的秋千上读英文。

苑萍虽然听不懂,可她觉得那些神秘的语言可真好听,比唱歌还好听。她常常接着清扫落叶的功夫,靠在石柱后听她们读书。她想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她们读书。

谢雄是吴家车夫的侄儿,就瞧着苑萍顺眼,便找吴家老太太讨了去。

她十七岁嫁给谢雄,已经磕磕绊绊过去了三十年了。她出嫁时,吴老太太碍于身份,还包了一个锦盒子给苑萍当嫁妆,里面有一叠银票,算是结算的工钱,上面覆盖着一张苏绣的粉帕子,一对鸳鸯活灵活现,最下面一层是一只玉镯子,做工虽是一等的,但还是有些瑕疵,淡绿中混合着一丝象牙白,好在镶上了一颗宝石,看上去便不是那样俗气了。

苑萍就带着这个盒子,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苑萍生得好看,鹅蛋脸,前刘海剪齐了覆盖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眨着,鼻头小巧有型,就像是捏出来的泥人那般精致。

她生下第一个女儿时,谢雄染上了赌瘾,直到债主上门来讨债时她才知晓。

此时谢雄已经为了躲债逃到了其他镇上,她生完女儿还在月子里,急着直哭,眼泪根本停不下来。债主搜刮了她家中所以值钱的东西,一片狼藉。

谢雄狼狈的回来,欠下的债根本无力偿还,只能告诉她,要卖女儿。

苑萍听见这话气得几乎昏倒在地,谢雄便道,孩子没了可以再生,那些追债的人可会要了他的命!即便苑萍将那个小女儿保护的多好,依旧是逃脱不了谢雄的魔爪。

某个夜晚,他偷偷的抱走了苑萍怀里还没满月的孩子。

苑萍在月里哭坏了眼睛,起初谢雄看她哭的可怜,还会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后来也烦了。

茹斓出生的时候她难产,大出血,疼了三天都没能生出来,吃了大苦。在月里又开始发胖,没吃上几口好东西,反倒长了一身白花花的肉。

她早已梳上了前刘海,只是松松的把髻挽在脑后,插一只木簪,鹅蛋脸也逐渐圆润起来,眼睛因为脸部脂肪的堆积而失去了神韵,宛如一个滑稽的喜剧演员。

她一辈子都在生孩子,养孩子,种田,刺绣...,谢熠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最穷的时候,天久不降甘霖,田地里颗粒无收,谢雄在工地上不慎摔断了腿,赔上了一大笔医药费。

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她不好意思开口,便要当时还只有四岁的茹斓去隔壁张婆婆家讨粥喝,就靠着施舍过来的粥,养大了三个儿女。

据说谢雄在外面做工,讨了小的,肚子都起来了。苑萍只当做没听见。

她知道她的人生就这样了。

年少时在吴家做工,在灶台上点柴火,炊烟飘的老高,她常常探出头去看,看那灰黑的烟在湛蓝的天空下晕染开来,一点点变淡,向远方去了。她想,至少那时候的生活是有希望的。

奔波劳累了大半辈子,只换来了一间房,半张床,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和一群嗷嗷待哺的儿女。

属于她的如花岁月已经去了。远远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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