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在慕容芷面前轻轻放下姬姜，她穿着纯白色毛氅，身形瘦弱孤高，沉默的一言不发。
他觉得她像是林逋笔下离群索居的鹤，又仿佛是一只船在天涯叫着，凄清的那么一两声。
高楼边缘上落着一块稀薄的胭脂红，已至日暮时分，远处山峦雪漫，长河冰封。姬姜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同自己在内的，不由生出一种郁郁苍苍的身若浮萍的无依感。
这样的“身世感”总是自怨自艾的意思罢，但也许在这一刻，它是可以拥有更大的解释的。
慕容芷眯眼打量着两人，朱唇微启，转向姬姜冷声命令：“你跪着进来。”
崔璟蹙眉:“殿下，此举不妥。”
“哦？”慕容芷反问他，“崔大人觉得有何不妥？”
雪愈下愈大，周际白茫茫一片。天空渐隐着灰沉，他们身后站立着蠢蠢动着的人海，欲望阴暗地交织在一起。
崔璟黑眸深深，抿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姬姜苍白冷淡的面容，思绪沉沉，不可辨知。
慕容芷眯眼：“本宫奉劝崔大人不要多管闲事，即便你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么。”
慕容芷心里积压的怨气与日俱增，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弱化消减。她饱受煎熬，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如何能找到机会，在姬姜身上找到补偿。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即便顾及谢玄的面子不会下死手，也少不了要让人掉一层皮。
她今天是一定要给姬姜一个下马威的。
然而，如果这个时候和她较劲，谢玄已经登基，做为他患难与共的发妻，皇后之位慕容芷势在必得。假若谢玄对姬姜仍然未了情，往后在她手下受苦受难的日子还长，倘若现在就铮铮反骨、宁死不屈，前景未免堪忧。
这些，不止崔璟明白，姬姜更是清楚的很。
默了片刻后，她抬眼，谦卑且柔顺的说道：“姬姜罪孽深重，万死不足惜，任凭殿下怎么责罚都是应该的。”
说着便当着慕容芷的面跪下来，然而才刚膝行了一步，慕容芷扬了扬下颚，又道：“慢着，我要你一步一磕头。”
崔璟上前一步，“殿下、”
慕容芷声色阴冷喝止他的话，打断道：“怎么，崔大人这么维护这妖妃，看来你们二位关系匪浅。如果只是初相识，哪里会这么熟稔，本宫可从未见大人对哪位女子这般怜香惜玉过。如此，本宫向玄郎说明，将她赐予你，如何呢？”
崔璟扶手:“殿下说笑，微臣不敢。只是上|将|军还没有对前朝诸事的定论，这样冒然处置，传出去也许对您的名声不利。”
慕容芷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摸索着手里小巧精致的暖炉，缓缓道：“传出去？怎么传出去？崔大人，你看看这四周有人吗。本宫的身边人自然不会乱嚼舌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言论，也只能是她或者崔大人有意为之了。”
她幽幽睨他:“崔大人，你会说吗。”
会说么？崔璟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但若说真话，今次就不止姬姜受难了，他便也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只是，崔璟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仆从，总觉得谢玄不会放任慕容芷太过分，这些人里也许早有他的眼线。
下一刻，还不及他回答，姬姜已经按照慕容芷的吩咐，一步一磕头的走向公主府。
见状，众人纷纷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垂首神情各异，间或有些窃窃私语，入耳尽是幸灾乐祸的咒骂难听之词。
“瞧瞧她那狐媚样，做给谁看似的，这儿可没有可怜她的。像这种为非作歹、残害忠良的祸害，就该五马分尸！”
“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崔璟一时哑然，眼皮微颤，呼唤道:“宸妃娘娘。”
闻言，高槛之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慕容芷重重一拂袖，恨恨道:
“宸妃？她也配？也就只有我那昏聩无能的皇兄会将她奉若至宝了。说来，他算哪门子本宫的皇兄，一个贱婢生得贱种罢了。和她一样惯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当初哄骗得母后扶他上位，谁知却是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呵，早在他冤枉谢氏一族，为一己私心镇压众多世家士族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如今，她跪拜的是谢氏枉死的忠良冤魂，是她害死的那些无辜！”
这番义愤填膺的言辞说完，在场侍从均是同仇敌忾地看向姬姜，满脸厌恶唾弃。
有丫鬟瞅准机会，等到姬姜膝行到跟前时，故意伸出一只脚来将她别倒。
姬姜一个趔趄，匍匐在雪地，顿时引起众人哄笑。
她有轻微的晕眩，眼前的世界仿佛是粉碎的雪片，冷冷地打在心上。感觉自己鼻息的迟缓，钝钝地，每一呼吸，都有挫磨的痛。
姬姜想要强撑着起来，下一刻，她却径自倒在雪地上，身子底下晕染开一滩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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