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股由斧头和铁锹带来的肃杀之气还未散尽,陈康伯那句掷地有声的“讨个公道回来”,像一束光,勉强照亮了孩子们灰败的小脸。可这光太微弱,终究抵不过肚子里实实在在的饥饿和寒冷。
冯兰看着几个女儿那干裂的嘴唇和怯生生的眼神,心里的滔天恨意暂时被如刀割般的母爱压了下去。公道要讨,但饭,也要吃。她将那十文钱重新塞回大丫手里,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去,大丫,你带着妹妹们先去灶房。锅里应该还有早上剩下的几个杂粮馍,你们先热了分着吃了,再烧点热水喝。吃饱了,才有力气。”她顿了-顿,看着大丫犹豫的眼神,补充道,“别怕,娘就在这儿看着,谁敢拦你们,娘撕了她!”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却让几个孩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大丫攥紧了铜钱,点了点头,像一只领头的小雁,带着几个妹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朝着东边的灶房挪去。
冯兰和陈康伯站在院中,目光紧随着女儿们,像两尊沉默的门神。他们没动,是在给女儿们撑腰,也是在蓄积着下一场战斗的力气。
然而,他们高估了陈家人的底线,或者说,陈家老太太根本就没有底线这东西。
女儿们刚走到灶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一声尖利刻薄的叫骂。
“站住!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想偷什么吃食?我们陈家不养赔钱货!滚出去!”
是陈家老太太的声音。她许是在里正家丢尽了脸面,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又或许是听到了动静,专门等在这里。
紧接着,就是一阵锅碗瓢盆被推倒的刺耳声响,伴随着孩子们压抑的惊呼和哭泣。
“奶奶,我们……我们就想热点馍……”大丫带着哭腔的辩解声弱小得可怜。
“馍?你们也配吃馍?吃屎去吧你们!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那黑了心的爹娘一个德行!今天谁也别想从这灶房里拿走一粒米!”
冯-兰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她和陈康伯对视一眼,两人拔腿就往灶房冲。
刚冲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让他们目眦欲裂的一幕。
灶房门口的地上,二丫和三丫几个小的摔作一团,吓得哇哇大哭。大丫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张开瘦弱的双臂,将妹妹们死死护在身后。而她的对面,陈家老太太手里攥着一根烧火的木棍,满脸的褶子都因愤怒而扭曲,高高扬起的木棍正要朝着大丫的背上狠狠砸下!
“住手!”
冯兰和陈康伯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但老太太已经疯了,那根木棍带着风声,还是落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大丫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晃,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没吭,依旧固执地护着身后的妹妹。
“大丫!”冯兰的心像是被这根木棍生生捅了个对穿,她疯了一般扑过去,一把将陈家老太太推了个趔趄,自己则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查看大丫的伤势。
“老不死的!我杀了你!”陈康伯的眼睛瞬间血红,他一个箭步上前,在那老太太还想挥起第二棍时,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根木棍的另一端。木棍在他和老太太之间绷得笔直,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你……你个不孝子!你要造反吗?为了几个丫头片子,你要对你亲娘动手?”陈家老太太被他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心里一哆嗦,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娘?”陈康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我陈康伯没有你这样的娘!”
他手腕一用力,“咔吧”一声,那根碗口粗的木棍竟被他生生拗断!他将断棍狠狠地摔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兰儿,带大丫去看郎中!快去!”陈康伯头也不回地低吼道,“这里交给我!”
冯兰扶起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大丫,看着她背上迅速肿起的一道青紫檩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救女儿的命要紧。她打横抱起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大丫,对其他几个女儿喊道:“都跟上娘!”
就在她抱着女儿,心急如焚地冲出院门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
不行!就这么走了,太便宜这群畜生了!
他们打伤了她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还能安安稳稳地守着那些银子,盘算着怎么给那个废物儿子治腿,怎么去钻营功名?
凭什么她的女儿要用命去换他们全家的体面和前程?
不!她不认这个理!
冯兰的脚步猛地一顿,她将怀里的大丫交给紧跟过来的二丫和三丫扶着,自己则像一阵旋风,转身又冲回了院子。
她的目标明确得不能再明确——正房,陈家老太太那间屋子!
院子里,陈康伯正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挡在陈老头和闻声赶来的几个兄弟面前,双方剑拔弩张。谁也没想到,冯兰会去而复返,而且是直奔他们的命根子而去。
“砰!”
冯兰一脚踹开老太太的房门,屋里那股子常年不通风的霉味和老人身上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她顾不得这些,径直走到炕边,掀开那床又黑又硬的破棉被,将被褥下的一个木匣子给拽了出来。
匣子上了锁,但难不倒冯-兰。她抄起屋角的拨火棍,对着那把小铜锁狠狠一撬,“哐当”一声,锁应声而开。
匣子里,是几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冯兰扯开一包,白花花的银子和一串串铜钱,在昏暗的屋里闪着诱人的光。这都是这些年,他们大房上交的血汗钱,是老太太从他们牙缝里抠出来的养老钱,更是她准备拿去卖孙女换来的“定金”!
冯兰冷笑一声,将匣子里的钱物一股脑地倒进自己的衣兜里,揣得满满当登。
“抓贼啊!杀千刀的婆娘偷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