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楠结婚了。”
顾以湘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京豪酒店大门外的婚礼迎宾海报。设计精致的海报上，赫然一排醒目的大字——恭喜林思楠先生与杨雪女士喜结连理。
不会这么巧吧？
她把手机往耳边贴紧了一点，唯恐听漏了什么：“晴空，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对方铆足了劲在那头一字一句吼道：“我说，林思楠结婚了！就、在、今、天！”
这回她听清了，千真万确，一清二楚。
顾以湘握着手机，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炸过一般，有嗡嗡不断的轰鸣声。
苏晴空是顾以湘的高中密友，一起抄过作业、旷过课、怼过流氓，吵过架最后还惺惺相惜和好的那种密友。晴空没理由骗她，再说，眼前的婚礼迎宾海报是验证这个消息真实性的最好证据。
有人陆陆续续走进酒店，偶尔几人转过头去，好奇地瞧傻站在迎宾海报前的女生。
呆呆地握着手机过了半响，顾以湘发现电话那头一直没声音。她放下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五年，有五年多的时间，顾以湘的生活里没有出现“林思楠”这个名字。
没想到，一出现竟然是这种爆炸式的情况。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正值八月中旬，酷暑炎炎，蝉鸣刺耳。天气预报表明今日最高达四十一摄氏度。顾以湘出门没带遮阳伞，十一点的炎阳直直地晒在她的头上，脑袋顶快要冒出青烟。如果不是母亲大人的强烈要求，她绝对不会出门，更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这么热，纯粹找罪受啊。
站在酒店门口，以湘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湘湘，妈妈有个发小的儿子结婚了。”
“是许阿姨，去年你放寒假，来家里玩过的。”
“就在京豪酒店，我和你爸在M国，赶不回去。我给你打五千块，你包个红包给你许阿姨送去啊。”
顾以湘脑海里响起顾妈的话，攥着红包的手有些出汗。
她是去年放寒假从D国回来过，也是见过那个许阿姨的。但谁知道A城这么小，这位许阿姨的儿子，竟然是林思楠？
顾以湘把手机解锁，在通讯录找到了弟弟顾以潇的号码，她手指悬在半空犹豫着——不如让以潇帮她走一趟？
拿不定主意间，她咬着唇瞥了一眼迎宾海报，果断地将手机放下。算了，既然她回来了，总会再遇见的，她总不可能躲他一辈子吧？再说现在他结婚了，以前的青春年少不过过眼云烟，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说不定他早就忘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顾以湘把手机放回兜里，还是决定往京豪酒店内走去。
林思楠和杨雪的婚宴被安排在三楼。
京豪酒店的三楼有着本城最大规模的酒店会客厅，一间能容纳三十大桌客人。顾以湘就站在会客厅门口不远处。门口摆了一张铺了红布的长方桌，坐着几个人。其中，许阿姨，她母亲大人十几年没见、在前年突然冒出来的发小，也坐在那里，正一脸盎然地收宾客的赠礼和红包。
“哎呀，湘湘，好久没见了。”许阿姨看见她了。
顾以湘笑着走了上去，将厚厚的大红包双手递过去：“阿姨，这是我妈给的。”
许阿姨满脸笑意地接过红包，让以湘在宾客礼册上落了个名字：“湘湘，待会吃完饭再走啊。”
她急忙摆手：“阿姨，不用，我弟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呢。
再说，参加林思楠的婚礼，总让她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怎么说，有些难受。
以湘话还没说完，旁边不知从哪儿窜了个人出来，附在许阿姨耳边说了几句话，许阿姨大惊失色，匆匆忙忙跟着那人起身而去，临走前道：“湘湘，一定记得留下来吃饭啊。我这有急事儿，先离开一会儿啊。”
许阿姨边离开边抱怨道：“哎呀，他们怎么连这个都能搞错？”
徒留以湘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门口收礼的人霎时间少了一个，有些忙活不过来，有人叫帮手去了。
唯一认识的许阿姨一走，以湘变得手足无措，她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总要等许阿姨回来，再道一声再见才是。收礼桌旁边的一个卷发阿姨对她道：“妹子，进去坐吧，婚礼要十二点才开始呢。”
以湘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决定再待一会儿等阿姨回来了就走，她站到会客厅门口一旁，免得挡住别人的路，闲得观察起会客厅里的环境来。
厅内三十几桌居然杂七杂八地坐满了九成，大厅中央驾着一个鲜花锦簇的圆形舞台，音响放着是管弦乐的《婚礼进行曲》。以湘往厅里一瞧，大家闹哄哄的，还挺热闹，结婚的气氛味儿扑面而来。
这倒很像她以前梦想中的婚礼，她以前对思楠说过，如果他们结婚的话，她要请遍所有的亲朋好友，一一把他介绍给他们，眼下的亲朋好友可真够多的。
可黑压压的人头，没一个她认识的。
呸，她乱想什么。
人家的新娘姓杨，名雪。
“思楠，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帮忙收礼。”先前跟她说话的卷发阿姨忽然毫无预兆地朝她后面招了招手。
顾以湘下意识地转过身。
她愣在了原地。
画面在一瞬间定格，世界好像变成了一片茫茫无际的空白，所有的景物都消散，如电影般，迎面而来的男人的动作被她无意识地放慢了数百倍。
视线刹那相接，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头发短了，人瘦了。身上少了以前的一股子痞气，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黑色礼服衬得他的身材更加颀长挺拔，这是顾以湘第一次看见林思楠穿西装，竟令人移不开眼。
林思楠与她擦身而过的须臾，茫茫空白散尽，周围的一切又鲜活起来。
以湘听见自己的心如同激烈的鼓点一般跳动。故人相逢，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最终扯出了老套的四个字：“好久不见。”
林思楠没有表情，对，看她就像个陌生人一样，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潮水般的尴尬淹没。
是啊，是啊，他该把她当做陌生人的。五年前，她抛弃了他，和林沉一起去了D国。五年来，她没有联系过他一次，干干净净地将她从他的生活中剥离。高傲如他，再次见面怎么会以好脸色相待呢。
可到底是谁抛弃谁呢？
明明是他，他说她跟他之间不过是一场游戏，逢场作戏罢了。
林思楠绕过她在收礼桌旁坐下了。
哦，原来叫的帮手就是他。以湘见过新人迎宾的，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新郎亲自收礼钱的。
林思楠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咚咚两声，引得以湘看向他。
“红包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明的吸引力。
顾以湘还没有从偶遇旧人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她低头一看，两手空空，反应过来道：“已经给了。”
林思楠翻开宾客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娟秀字体，没再问她。
顾以湘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她写的又不是她自己的名字，他怎么知道呢。
他不再说话。
一时半会气氛异常尴尬。
他总是能将气氛搞得很尴尬，高三的时候她第一次炖了鸡汤给他喝，他当着他所有弟兄的面，将喝下的鸡汤毫不留情地吐了回去，末了还给了一句评语：“难喝至极。”她暗思，虽然难喝，但也没有到至极的地步啊。
这些年她炖鸡汤的功夫好多了。
人总是会进步的，也意味着总是会变的。
就像她，去了D国五年多，头发短了又长，皮肤黑了又白。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顾以湘找不到话说，半响局促地看了林思楠一眼，道：“恭喜你结婚。”
林思楠没抬头，只是握着钢笔写字的手，几乎不可见地顿了顿。
天知道，她怎么莫名其妙地应了许阿姨的话，坐到饭桌上了。这是顾以湘这辈子吃的最窘态的一顿饭，没有之一。
满桌的宾客，她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坐在她旁边笑脸盈盈的许阿姨，一个是坐在她正对面毫无表情的林思楠。
这个人，连结婚都冷着脸。
幸好，还没开始吃，一道及时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她。
以湘拿了手机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到了厅外，方才在厅内的压抑之感终于消失，她按了接听键：“喂，林沉。”刚说了一话，她就感到背后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意。
转身一看，林思楠不知何时也出了会客厅，离她不远。他将烟叼在嘴上，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驾轻就熟地挑出一根，“嚓——”地一声，火焰贴着香烟，烟燃了，林思楠吐了一圈烟雾，烟味在空气里迅速扩散。
他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
顾以湘闻到烟味，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她有慢性鼻炎，对刺激的味道非常敏感，尤其是香烟。听得电话那头道：“以湘，我今天下午一点的飞机。”
“好，我去接你。”
顾以湘接完电话，握着手机，夷犹片刻还是走到了林思楠旁边。
林思楠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等她说话。
空气中淡淡的烟草味刺激着嗅觉，以湘抿了抿唇，绞尽脑汁说了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显然她说了一句人人都知道的废话。林思楠旁若无闻，骨节分明的手夹着香烟，绵长的烟雾再次出现在空中，又徐徐消散，只剩味道经久不息。
以湘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我临时有事，麻烦你告诉许阿姨一声，我就不吃饭了。”
他没说话。
再次见面却是真正的告别，或许命运本该如此，顾以湘抬起头来，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发自内心的祝福他：“林思楠，恭喜你结婚。”
这是五年多来，他第一次听见她叫他的名字。
也是第二次，她今天对他说的恭喜之词。
林思楠的眸色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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