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的之后三天里，程墨瑾和林秀秀都是相顾两无言地度过的，甚至是“相顾”时都会立刻闪开各自的目光。
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
程墨瑾将秀秀的沉默当作是对自己隐瞒事实的惩罚，而秀秀将这份沉默作为逃避的理由。
在第三天的夜里，两人已经熄了蜡烛，准备休息了，当程墨瑾的眼睛刚适应黑暗，能隐隐循着窗外透进房里的月光时，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
“李婆婆说明日不用干活，陪我上街吧。”秀秀在黑暗中说着，也许是漆黑让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
“好。”程墨瑾回应了她。
第二天，秀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带着程墨瑾上了街。
她们从东边逛到了西边，又去南街的铺子卖了秀秀之前的绣品，采买了些新的布匹和针线，接着又逛到北街吃了范记鱼面，最后又买了些街边的糕点回府。
一路上，秀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给程墨瑾讲着她们以前一起上街的事。
每次去卖绣品，掌柜的总说她们的手艺是越做越好了，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做活的，真聪明。
然后秀秀就会乘机让掌柜的把布料和针线再便宜些卖给她们。
掌柜的虽然每次都会推说已经是最便宜了，但最后还是会心软说，那你们可得给我好好绣啊，然后再便宜些给她们。
每次去吃范记的鱼面都是在每月休假的这日，从攒了一整月的月钱里拨出一点，改善伙食。
这些年两人每月总是定时光顾，再加上秀秀很善与人打交道，一来二去，和摊主也熟识起来，每每都会给她们多盛些鱼肉。
最后回府的路上，捎带些沿街的糕点，在不出府的日子里，饿了就吃两块儿甜甜的糕点解解馋。
但是秀秀特别喜欢吃甜的，于是往往没等到下次出府，糕点早早就吃完了。
回到了两人的房间，冬日的寒风，将这间小小的屋子变成了一座冰窖，而两人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秀秀将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又接过程墨瑾手中的东西，熟练地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点上烛光，两人都显得有些紧张，秀秀悄悄看了看程墨瑾，酝酿着心里的话。
程墨瑾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这冷冷的房中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有预感秀秀可能是要问她些什么了。
秀秀斟酌再三终于开口：“小井，你……她真的不在了吗？”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秀秀还是不自觉地忘记了，其实眼前人已不是从前人了。
“她不在这里了。”程墨瑾抬头看着秀秀回答道。
秀秀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再次听到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眼眶泛了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已经转世了。”程墨瑾见秀秀万分纠结的样子补充道。
“人真的有转世轮回吗？”秀秀听到这句话仿佛是得到了一剂能够安慰自己却又不敢喝下去的良药，有些迟疑的问着。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程墨瑾郑重的说着。
“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小井的身上，是你害死了她吗？”秀秀皱起眉头警惕的问着。
“不是，但这件事，我都很难相信。”程墨瑾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
接着她开始跟秀秀讲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秀秀的脸色也从警惕逐渐变为了难以置信，直到程墨瑾讲完了整个故事，秀秀都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你本来不该到我们这个世界来的，但是因为那两个醉酒判官做错了事儿，只能把你的魂魄放到小井的身体里，然后小井又在你的那个世界里转世投胎了？”秀秀想了很久，之后热切的看着程墨瑾，对这个故事做出了总结。
“是的。”程墨瑾对秀秀同学的总结给予了肯定。
“那……那小井她……”
“判官说我们等阳寿尽了就会换回各自的世界，虽然这一世你可能见不到她了，但是下一世，你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不过下一世大概就不认识了吧，程墨瑾没有说出后面这句话，只是默默在心里想着，她不是很会安慰人，但总觉得安慰大约就是要给人一个念想吧。
“那她现在好吗？”秀秀眼中透着些期待，小心的问着。
“其实我也就是个凡人，只是前世的记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被抹掉。”程墨瑾有些无奈的说着。
秀秀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眼中那点点晶莹映着烛光滑下她的脸庞。
“但我想她会好的。判官也说了，我们若是过得不安定，他们渎职的事也会被查出来，他们定会给小井寻个安稳人家的。”程墨瑾看着秀秀补充道。
秀秀听了之后，双手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好，我信你。”
两人又陆陆续续的说了些话，屋子里也渐渐暖了起来。
秀秀吹了灯，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毕竟这样的经历，即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也是件很奇异的事。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啊。”两人聊了很久，秀秀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程墨瑾，墨水的墨，周公瑾的瑾。”程墨瑾很久没有做过自我介绍了，秀秀没怎么念过书，于是她想着怎么样说能让秀秀知道是哪几个字。
“程是哪个程？”秀秀问。
“和小井是一个姓。”程墨瑾补充道。
“周公瑾是三国的周瑜吗？”秀秀又问。
“是。”程墨瑾回答。
“那你家人一定很珍惜你吧。”秀秀说。
程墨瑾没有回答，其实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公瑾的瑾是美玉的意思，墨瑾，墨色的美玉很珍贵呢。”秀秀自顾自的解释着。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当时是这么想的吧。”程墨瑾脑子空空的，随口答了。
“你想你的家人吗？”秀秀接着问。
“还好吧。”程墨瑾接着答。
“还好是个什么意思，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啊。你家人肯定很想你。”秀秀对于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从床上坐起身来，朝向程墨瑾说着。
“我大概是不想的吧，好像习惯了没有他们的日子了。”
程墨瑾平躺着，看着眼前的漆黑，声音没有什么波澜，“我在与不在，他们都过得挺好的。”
“怎么会，你是他们的孩子啊。”秀秀有些不甘心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是亲生的。”程墨瑾说完突然想起了弟弟，喉咙有些被哽住，又想到了那个家里的新成员，接着说，“他们有自己的孩子。”
“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秀秀有些愧疚的说。
“没关系，也许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取名字的时候，是珍惜的吧。而且你不是说，‘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吗？”程墨瑾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秀秀面对程墨瑾的平静有些手足无措，她并不了解程墨瑾，所以也清楚，此时此刻程墨瑾的内心是不是像她外表那样平静。
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太多，像往常安慰小井那样安慰着程墨瑾：“没事儿，你看我爹娘还有小井爹娘，虽然都是亲生的，但是还不是把我们给卖了，拿了钱，这些年都没管过我们。我和小井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我们心里，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
程墨瑾笑了笑，说：“那很好啊。”
秀秀突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说：“所以，我们也可以成为家人，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会想你的。”
“谢谢你。”程墨瑾听了秀秀的话，突然感觉心里热热的。
秀秀听了程墨瑾的回答，这才放心躺了下去。
“我也会想着你的。”程墨瑾又添上了一句。
很显然，秀秀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放下了一直纠结的事，心和身体都仿佛轻了很多，人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秀秀用自己的方式与曾经的挚友告别，尽管她对于这件事还是很惊讶，但是她更愿意相信她的朋友现在过着比这里更好的生活。
她总是向前看的，过去总是有太多的不堪，她不喜欢，于是每当遇到什么艰难险阻的时候，那些不喜欢就会提醒着她，只有向前才能一点一点的靠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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