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请九思,郡主千千岁

第四十九章:雪色映窗,欲骨生花 每周赠币

香雪烂漫,红梅未老,新岁遇倾城。崔空龄第一次见到赵斯年,庭院凛光,天上琼粉雰雰,地下白露凝霜。

苍茫天地卷成一滩银沙,那人披着同色的大氅,立在砌下一株红梅边。

好似融浸在月色下的梨花宣纸,青年的眉眼很淡。连带着思绪都是透明的,如香炉里氤氲而起的一缕青烟,被吹散在风里,捉不住。

元德帝每月都会给他送各式各样的美人,他们或是野心勃勃,想要征服他,或是曲意逢迎,想要逃离岭南……

然想要即是欢愉与痛苦的开端,无论哪样,美人们无一例外的都输了。他命人筑汀兰小榭,庭院深深锁香魂。

但眼前这个人,所见只有无端的平静。在赵斯年身上,崔空龄看不到欲。

无欲则刚,他深觉这次的对手,会是前所未有的有趣。

北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常以姝色媚君惑主。

北襄赵家,世人戏称为金丝雀世家。赵家势单力薄,在朝没才能谋权,在野没本事从商,却又一心渴慕荣华富贵。

是以赵家想了个别的法子,重女不重男,以美色换取名利。

其中。

溯光长公主的母亲,崔空龄的外婆——先帝的和玉(卞和之玉和氏璧,喻稀世之宝)皇后赵容若,便是最成功的例子。

小侯爷以为元德帝此举实在浅薄,若论美貌,他崔空龄英俊潇洒,乃岭南一枝春,可以揽镜自赏。

但他失算了,这只漂亮的雪鹞实则另有其主。赵斯年给了他一张名单,上面是元德帝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崔空龄只扫了一眼,便当着他的面,丢进了火炉里。

“少府卿就不怕我把你们这等行径告诉陛下么。”

青年的黑发沾染了一层淡薄的霜皮,如今屋里暖烘烘地化开了,水珠沿着额角蜿蜒而下。其中一滴经过眉毛,直直挂在了他的睫毛上。

赵斯年垂眸,像是零落的泪滴。火光的剪影在窗棂纸上绰绰约约,摇曳出一尾杏黄,烧的人心口生出些醉意。

青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白玉般的面容上,流转着淡淡琥珀光,润泽温和。

他神色从容,语调平缓。可见心如止水,别说风浪了,自己的话一点涟漪都能激起来。

“即便告诉了陛下,侯爷得到的也只是暂时的信任。你长久以来的困境,并不会因此得到什么改善,或许还会更糟。”

“侯爷掌握着兵权,又知道陛下安排了暗哨在自己身边。就算你真的不在意,陛下呢。”

元德帝生性多疑,在他身边安插这么多暗哨。就是为了等待合适的时机,好一击毙命,教他无法翻身。

崔空龄一直都知道,所以如履薄冰,处处小心。

这种日子看不到希望,有时他觉得已经到了极限。内心会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想干脆拼个鱼死网破。

但每到他坚持不住,想要放弃。耳边就会响起母亲最后的嘱托,一切有如发生在昨天,清晰而刺痛。

她说,容与,走……别回头。离开盛京,好好活下去。

浮世肮脏,人心险恶,割裂了生与死。崔空龄没有一刻能忘记他所失去的,他的至亲,他的友人。

他还是得继续走下去,或许广阔的原野上,终有一天会开出烂漫的山花。

然,再美的春天,如果是从内部开始腐烂。就算开到了最后,也还是寸草不生,荆棘遍地。

赵斯年注意到眼前人不知想什么出了神,他稍微停顿过后。语调如初,继续分析着事态的利弊。

“怀疑的种子从开始就种下了,侯爷此举只会加速它的生长。那么,你最后的下场会如何呢。”

“况且,陆相既然敢这样做,焉知他没有万全之策可以脱身呢。”

听了青年的话,崔空龄觉得只有自己身陷囹圄,每天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实在不公。

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出现,是在赵斯年来了以后。他想自己这样难过,赵斯年也不能好受才对。

这实在是个很无厘头的想法,但他的内心如此叫嚣着。

此刻的小侯爷,不知怎么就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不再考虑得失。连说出的话,都像是在置气的小孩子。

“即便他可以脱身,却管不了现在的你。这儿是岭南,我的地盘。我可以拉着你给我陪葬,不是么。”

青年静默片刻,抬头同他对视,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赵斯年一双眼生得狭长,眼尾上挑,本就是多情眸,任是无情也动人。他又这般认真的看着自己,崔空龄刚刚脑子就不是很清楚,现下更是成了一锅浆糊。

于是,少府卿大人所见——坊间传言最是风流的小侯爷,仅仅是同人对视了一会儿,就因为害羞,脸上升起一段浮光霞色。

这样大的反差,他没能忍住,唇角勾起,低低笑出声。连带着眼角眉梢,也渗出些稀碎的柔软。漆黑的天空上,漫天星河闪烁。

“侯爷,你不想回家么。”

崔空龄被这一笑晃了心神,不自觉点点头。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小侯爷,挫败极了。

无他,只因在赵斯年面前,他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消匿得干净。但没人能拆穿他的假面,除非是他自己主动卸下来。

后来崔空龄才明白,尽管不想承认。事实却摆在眼前,他是在对赵斯年撒娇,希望他能哄哄自己。

太久了,他压了太久。直到赵斯年的出现,无声无息地挑开了一个孔。让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汹涌的,无法轻易释放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虽有失控,他到底还是能克制住,掌握好分寸。

“我有些好奇,陆相给了你什么好处。教你为了他,连死都不怕。”

赵斯年深知,或许是小兽一时不注意,刚刚才被他捕捉到了弱点。崔空龄清醒过来,一定是会反扑的。

他总要暴露一些东西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其等着崔空龄发现了什么,拿捏住他的软肋,倒不如自己把伤疤揭开,自此便无所顾忌。

“陆相给了我一个许诺。”

“嗯?”

“侯爷,我没什么大志向。赵家的人,骨血里似乎都没有天赋,无论是于仕途,还是从商。”

“你是想为赵家正名?”

青年摇摇头,好像陷入了某种情境的回忆当中,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的母亲,是教坊里的舞伎。之所以能被看中,是因为她生得很美。赵家家主想,她生下来的孩子或许能承袭这份美貌。”

“她只是其中之一,被选中的人还有很多。不过她们都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生出漂亮的女孩。”

“等等。”

崔空龄有一种直觉,他不能让赵斯年把事情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他就彻底抓不住这人了。

“怎么了,侯爷。”

青年眸里满满疑惑,不是你想知道的么。

是,他是想知道关于赵斯年的事情。但如果这个代价是,知道了就会失去眼前这个人,那还是算了。

“陆维桢的诚意足够了,你是他的人,想做什么和我无关。”

他主动转了话题。

“刚刚的名单你应该还有吧,我没记住。”

赵斯年顿了顿,想到崔空龄一把扔进火炉里的时候,眼睛可是眨都没眨一下。

“没有。”

“真没有?要不你再让陆维桢写一封。”

“不必,我都记住了。”

“哇。”

崔空龄拿看宝贝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来回围着他转了几圈后,大约是兴奋过了头,甚至还上了手。

“要不,修明,你考虑一下换个主子跟着。你看我怎么样,陆维桢给你多少俸禄,我给你十倍,还带着休假。你喜欢什么……”

崔空龄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地开口。

“侯爷,你不要趁机摸我的腰。”

“……”

除却崔空龄有些胡来的性子,总是会想着法子戏弄他。其余的,这人倒是没再问过他关于赵家的任何事,私下也没有调查过。

就这样,赵斯年在岭南和他待了三年。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有很多,这三年里虽然有过不少争执,他们却越来越了解对方。

两人心知肚明,能支撑他们一起走下去的东西,并不是爱,而是曾经被天地所背弃的相似命运。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有着同样回不去的故国他乡。那些无法忘怀的记忆……本是只能等待风雪将其埋葬。

而正因为遇到了对方,彼此便可以互相依偎着取暖。

此刻醉月楼里,三人围着圆桌。在陆维桢几句话就把赵斯年的心顺走以后,崔空龄低头,神情难掩失落。

“陆相此前提出来的事,无论多么刁钻,我都办到了。今次这桩事,都无需我动手,我又怎么会不答应。”

“修明,我都还没说话。你见了陆相以后,就不再信我了。”

陆维桢:“……”(想不到一个大男人,还学小姑娘装可怜,你能要点脸么。)

赵斯年经他这么一提醒,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太偏向陆维桢了。

“我没有不信你。”

“没事的,我没有怪你,修明。”

崔空龄抬头,一双满是蜜色柔情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赵斯年。

“我知道,你只是太久没见陆相了。大约这几年我和陆相仅仅通过书信交流,我的名声又不大好,陆相一直是个正人君子。”

他稍微顿了顿,继续道。

“其实刚刚我就是和陆相开个玩笑,谁知陆相当真了。以为我不好说话,还在故意为难他。”

崔空龄做出一副大度模样,话里处处为赵斯年开脱,表示自己十分理解他。又检讨了自己的不是,但暗里却是在指责陆维桢。

陆维桢:“……”(兄弟,要点脸好么。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你以为修明眼瞎么。)

不过,崔空龄摸透了赵斯年,他还真就吃这一套。青年向着崔空龄点点头,带了些歉疚。

“是我不对。”

而后转头看着他。

“扶苏,容与他只是爱玩笑了些,但真正是没什么坏心思的。他既然说帮,就一定会做到的,你只管放心。”

旁边的崔空龄趁机对他挑了挑眉,做出得意洋洋的模样。

陆维桢:“……”

一炉乌沉香 说:

崔空龄是一个嘴上说着不要,但心里早就栽了的口嫌体正直的……他和陆维桢一样,没有最狗,只有更狗。不过不同的是,他狗的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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