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气仿佛被那两锭银子吸干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村民们的眼神，像一群被惊扰的鱼，在里正惨白的脸、陈老头铁青的脸、以及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之间来回游弋。震惊、鄙夷、恍然大悟，最后却都化作了一种微妙的、事不关己的怯懦。
平江村的天，是里正的天。得罪了他，以后分地、摊派、调解纠纷，哪一样能有好果子吃？
里正最先从那毁灭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知道，今天这事要是认了，他这辈子就完了。他猛地一咬牙，那张被烟熏火燎的脸竟然挤出了一丝悲愤和痛心。他没有去看冯兰和陈康伯，而是转向了所有村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颠倒黑白的决绝。
“乡亲们！我周正德当这个里正十几年，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心为了村子，为了大家伙儿，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这起子不孝之徒如此污蔑！”
他一指地上的银子，又指向陈康伯，痛心疾首地继续道：“陈家老大，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爹你娘，为了你弟弟的前程，为了陈家的脸面，低声下气地求我，让我把这桩丑事压下去！我一时心软，想着家和万事兴，才答应从中调解！你爹拿出这两锭银子，不是给我的，是准备赔给那田老三，让他滚出平江村，永远不许再提此事的封口钱！”
“我周正德要是贪了这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发起了毒誓，表情真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可你们两口子呢？不念长辈的苦心，不顾手足的前程，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就要把整个家、整个村子的脸都丢到县衙去！你们这是不孝！是不义！是要把我们平江村所有人都拖下水啊！”
一番话，偷天换日，瞬间就把自己从一个收受贿赂的贪官，塑造成了一个为村民着想、却被小人构陷的受害者。
陈老头也立刻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我没法活了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畜生啊！为了个赔钱的丫头片子，就要逼死亲爹，毁了亲弟弟啊！乡亲们，你们给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父子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村民们的风向，立刻就变了。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闹到报官也太过了。”
“老六可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读书人，这要是有了污点，一辈子就完了。”
“康伯家的也太狠了，怎么说那也是她公公婆婆。”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句句都往冯兰和陈康伯心窝子上扎。他们成了不顾大局、心狠手辣的恶人，而那些真正作恶的，反倒成了受害者。
冯兰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这世上的人脸皮竟然可以厚到这种地步。黑的能说成白的，恶的能扮成善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衫的身影从人群后挤了出来，正是从镇上连夜赶回来的陈家老四，陈康嗣。
陈康嗣在县衙里当个末流的小吏，平日里自诩为读书人，最是爱惜羽毛，也最会和稀泥。他一出来，先是对着里正和村民们团团作揖，一副明事理的样子。
“里正大人，各位乡亲，家门不幸，让大家见笑了。”他叹了口气，转向陈康伯和冯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和无奈，“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但爹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六弟的前程更是关系到我们陈家几代人的希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总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把事情闹得更僵，让外人看笑话。”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他自认为最公道的解决办法：“这样吧。大哥大嫂心里有委屈，我们都理解。爹娘这边，也有不是。不如各退一步。大哥，你拿出五十两银子，算是给爹娘赔罪，也算是弥补一下这件事对家里造成的损失。然后，这件事就此揭过，谁也不许再提。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如何？”
此言一出，连陈老头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高！实在是高！
这哪里是调解，这分明是诛心！
他们卖孙女不成，反倒要让受害者掏出五十两银子来赔罪？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无耻的逻辑吗？
周围的村民们却有不少人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五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天价，但用这笔钱平息一场风波，保住陈家的脸面和陈康云的前程，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毕竟，损失的又不是他们。
“噗——”
冯兰气极反笑，笑声凄厉，像是杜鹃啼血。
五十两？
她连五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他竟然让她拿出五十两来给这群畜生赔罪？
“好……好一个‘各退一步’！”冯兰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康嗣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扫过里正那张虚伪的脸，扫过陈老头那张贪婪的脸，最后落在了院角那根被陈老头丢下的、儿臂粗的柴火棍上。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平静。
不是暴怒，不是疯狂，而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看死人般的平静。
下一秒，她动了。
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冯兰已经抄起了那根柴火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还在夸夸其谈的陈康嗣的脑袋，狠狠地轮了过去！
“我赔你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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