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太子妃啊,薨啦!”
“当真?”
“自然,白侍郎前几日在洪楼的纸扎铺子订的那些玩意。”
路边挑着担子的小贩往墙角缩了缩,压低声音朝着白府的方向努嘴,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擦过青石板路,将他的话音吹得忽明忽暗。
周遭原本零散的吆喝声陡然一静,几个嗑着瓜子的妇人悄悄放下了手里的食盒,连带着街边讨饭的乞丐都停下了哼唱,一双双眼睛齐刷刷黏向街口。
不过片刻,一阵凄厉的唢呐声破空而来,像极了寒鸦的哀啼,顺着风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街道两边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似被冻住,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街口拐角处,漫天雪白的纸钱如同碎雪般扬扬洒洒落下,沾在灰黑色的屋檐上,落在行人的肩头,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
白侍郎白廷松一身簇新的粗麻孝服,腰间系着麻绳,往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满脸愁容像是被寒霜冻住,怀里端端正正抱着一块黑漆描金的灵位,“爱女白经年之位”六个字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
他身后,侧妃李映月一身素白孝衣,肩头搭着同色的孝帕,被嫡女白雨柔搀扶着,两人相互依偎着,柳眉紧蹙,樱桃小口微张,一声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滚出来,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襟,瞧着好不凄惨。
再往后,是白家的家丁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手里举着纸糊的童仆、马车、骏马,甚至还有精致的妆奁与琴瑟,那些纸扎物件色彩艳丽,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透着诡异的鲜活。
队伍中央,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由八个壮丁抬着,棺身上雕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间嵌着细碎的银箔,虽华贵却沉沉地压在人心上,每走一步,棺木与抬杠摩擦发出的闷响,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目光追随的百姓们虽然都不约而同禁了声,但眼神中是都带着一些惋惜的。
一代天之骄女的结局竟然如此草草收尾,宛若一本烂尾的话本子。
就在乐师们将唢呐吹得愈发悲怆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街边的茶肆里冲了出来,像一阵失控的风,直直撞进送葬队伍里。
她跑得太急,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先是撞倒了最前头的两个乐师,唢呐“哐当”落地,哀鸣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撞到抬棺的壮丁身上,那壮丁一个趔趄,险些将手里的抬杠甩出去,棺椁猛地晃了一下,吓得周围人惊呼出声。
围在街道两边的百姓定睛一看,那白衣身影并非疯癫之人,而是白经年的生母、琅琊王氏嫡女王羡之。
往日里她总是发髻高挽,珠翠环绕,一身绫罗绸缎衬得雍容华贵,可此刻,她满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仅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脸上没有半点脂粉,苍白得像一张纸,唯有一双眼睛通红肿胀,死死盯着那口金丝楠木棺椁,整个人如痴似颠。
她扑到棺木上,双手死死抠住棺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甚至嵌进了棺木上的木屑。抬棺的壮丁们惊得连忙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走在队伍最前方,手里还抱着灵位的白廷松在看到王羡之的那一刻,脸上悲伤的表情立刻转做惊诧,但也只是一刹。
他将灵位递给身边的下人,快步朝王羡之走去,步伐有些急促,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纸钱,发出沙沙的声响。
“羡之,羡之,让年儿安心走吧,莫要扰了她的黄泉路。”
说这席话时,白廷松还有些哽咽,王羡之被他拽着胳膊,猛地转过身,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男人,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质问:“白廷松!她是我们的亲女儿,是我们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女儿,你...你怎能如此?你是她的父亲啊?!”
白廷松被这席话质问的哑口无言,他避开王羡之的视线,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羡之,年儿死了。”
“那你便将这棺材打开,让我瞧一瞧里面是不是年儿!”
说着话,王羡之便上前去撕扯白廷松。
“姐姐!我知你不能接受年姐的事情,可如今她的名声一地狼藉,搅得皇室不得安宁,连带着咱们府上的人都抬不起头...”
李映月抓住王羡之的手,挡在白廷松身前,但是未等她把话说完,下一刻,王羡之抡圆了胳膊的巴掌便狠狠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妾来评头论足!”
王羡之的声音冰冷刺骨,字字清晰,纵使她此刻形容枯槁,可那骨子里的嫡女威仪,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凝固。
李映月被打得懵了一瞬,随即委屈地缩进白廷松的怀里,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一身素白孝服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阿月!”
白廷松紧张查看怀中女子脸上的伤势,看着那肿起的脸颊,他不由得紧皱起眉头,眸中带了几分怒火。
“我母亲本是好意,如何就换来主母夫人一个巴掌!”
站在一边的白雨柔作势便也到了李映月的跟前,她故意放大声音叫嚷道:“平日里待在府里头你苛待我母亲就算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耍威风!欺辱我母亲吗!?纵使你琅琊王氏再尊贵!难不成就能因你地位尊崇便可目无王法了吗!”
李映月的左脸肿了起来,她扯扯白雨柔的袖子,轻声道:“雨柔,这是主母,你不得无礼,快些赔礼道歉!”
她那绵绵语气里所带的强忍委屈的情绪,听的白廷松心口一揪,脸上的心疼之意更是遮都遮不住。
而这心疼且又担忧的神情,在白经年失踪的五个月里,王羡之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
一股巨大的失望感冲击着羡之的心脏。
“王羡之!你还把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我如今站在这里你都能打了映月,可见平时你在府里是如何耀武扬威的!速速向映月赔礼道歉。”
李映月假模作样的想要安抚白廷松,让他不要这么做,嘴里还在说能够体谅王夫人正经历丧女之痛,是她自己没有眼力见......
可王羡之分明在她眼底看见了一丝得意。
白廷松将那孱弱的身子抱的更紧,怒视着离自己几步远的王羡之道:“速速赔礼道歉,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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