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和祭河神造成冲突，二虎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
杨庄这边未成年小孩子的葬礼都比较简单，一般自己家里人哭一哭也就完了。那天我在家里点了一根香，朝着河的方向插在地上，对着拜了三拜，在心里说着我们家大仙儿可要保佑二虎早日投胎。
然后拉着李小南去二虎家附近，打算偷偷摸摸地看两眼。
二虎家大门挂着白灯笼，到处都带着悲伤的气氛，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我有点心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李小南的手。
她贴着矮墙站在我前面，突然间回头看我，说：“陶木，我觉得好难过啊，本来还以为二虎真的活过来了，结果……”
话没说完，就被街上李奶奶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李奶奶嗓门很大，十里外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啥？不认识不认识！”
我扫了眼，发现是个拿着照片的男人，正低着头打听什么。
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却是头发花白，眼角也有着明显的皱纹，显得很沧桑。
但沧桑归沧桑，他身上有着一种文质彬彬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见李奶奶一脸嫌弃，他又去杨龙家问，没几分钟就被轰了出来，原本平整的灰色衬衫也皱皱巴巴，显得非常狼狈。
杨叔举着棍子作势要打，他身子歪了歪，手里攥着的照片掉进了小水坑里。
昨天刚下了雨，地面很滑也很泥泞，他只顾着去把照片捡起来，脚下猛然打滑，摔倒在路中央，溅起一阵泥水。
穿戴整齐的人沾了满身泥污，唯有手里的照片还是干干净净的。
李小南从来很善良，当下拉着我就去把这位叔叔扶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现在的自己，有些拘谨地道谢。
我却是注意到了那张照片。
黑白的，背景是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花前蹲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扎两个小辫，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这人我见过，就是杨美心。
只不过这张照片是杨美心年轻时候的，显得非常漂亮，李奶奶又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所以才没认出来。
热心的李小南发问：“大叔，你在找这个人？”
他把照片放进衬衫左边胸口的兜里，说：“是啊，我已经找了她很多年了，本来都快放弃了，忽然听说她最后的落脚点在杨庄，特地来这里找，但是……”
他缓慢又无奈地摇头，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可我又不能直接告诉他我见过杨美心的魂魄，只能扬手指向二虎家，提示道：“你可以去那一家问问。”
“他们家在办丧事，不太好吧。”他不太好意思。
“叔叔你先去问问嘛，万一他们真的认识这个人呢。”
在我的怂恿之下，他还是去了二虎家，看得出来他也不想错失了机会。
按照村里的规矩，我这种年龄的孩子不能参加同龄人的葬礼，因此我和李小南只能站在矮墙边等候。
有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王爷爷说：“什么素月？我们不认识。”
另外一个人也说：“没见过没见过，这人谁呀？”
赵天俊有礼貌地回答：“这是我女朋友。”
“哪有来这里找女朋友的，看你也不像村里人，两口子闹别扭了？”
赵天俊：“她被拐卖了。”
“我们村里就没有这种事！”
听见这些话我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们又不像李奶奶眼花看不清楚，明明见过却还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说村子里没有买媳妇这回事，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赵天俊语气里有明显的失落：“哦，那我去别的地方问问。”
然后是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我故意从二虎家门口经过，往院子里使劲瞧，赵天俊已经快要到大门口了，突然间王叔从灵堂里出来，把他叫住了：“你叫赵天俊？”
“是啊。”赵天俊停住脚步朝王叔看了过去。
王叔说：“我见过你说的这个人，前几年我们村救助了一个走丢的姑娘，就是她。”
赵天俊飞快地问：“她现在怎么样？”
“已经死了。你要是想听她的一些事，到小屋里我讲给你听。”王叔说。
赵天俊眼里刚刚闪出的光芒瞬间消退，像是过年的时候天边燃放的烟花，好看归好看，刹那间就什么都没了。
他茫然地跟着王叔去到了灵堂隔壁的小屋，门关上就再也没了声响。
可想而知，王叔是不会把真相告诉他的。
我年纪还小，只知道大人们都教育孩子要说真话，他们却在撒谎。
这大概就是奶奶说的虚伪。
我突然很难过，跟李小南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李小南还以为是因为二虎，安慰我说：“没事的陶木，二虎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点点头，然后问李小南：“等我们长大了，你会对我撒谎吗？”
李小南拿小棍戳着地上的蚂蚁，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啊。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没有回答。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吧。
祭河神的日子很快到了。
在村长的号召下，家家都准备了不少祭品，祭台对面备用的供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供桌两边是宰杀好的两头牛，牛角上挂着的红绸带随风飘飞。
来摆放祭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无比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求河神的保佑。
我跟在奶奶身后把我们家准备的一篮子鸡蛋放上去，然后恭敬地退下。
这些都是准备工作。
等走远了一些，我问奶奶：“河神真的会保佑吗？”
奶奶从鼻腔里哼了声：“里面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不害死人就不错了。上次祭河神它没露面，这一次就要桂芝作为祭品，打的主意不小。”
“咱们家大仙能对付它吗？”
“能。不过这次可能要把领兵王请出来了。”奶奶神色有些凝重。
领兵王在堂口中负责带领兵马打仗盘道，一旦发生斗法，会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我从小到大只是见奶奶看事，还真没有见过大仙儿打仗。
正兴奋的时候，奶奶从兜里掏出来几个红色的护身符，说：“木妮儿你拿一个，给李小南他们每人一个，在祭河神期间都不能离身，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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