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裳?”游锦这才细致打量,发现各尊塑像面前垂下的布条确实都是脏兮兮的旧衣裳,长的是外袍,短的是里衫,各式各样,沾满污渍。
“你。”游锦用剑鞘杵了杵凌云,道:“上去,把这些破布都拽下来看看。”
“不好吧。”凌云抱着手臂偏头看她,道:“多冒犯啊,万一我遭报应被雷劈了怎么办?”
“你要是不上去,现在我就变道雷把你劈成两半。”
凌云看着她,目光一动不动,游锦眉头慢慢皱起,问:“看什么?”
他转开脸笑了一下,游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他真是脑子有病,结果下一瞬,一点柔软的触感就落在了她额头。
“你做什么!”游锦挥手便打,凌云踩个莲花步转开,飞身上了殿内梁柱,蹲在上头贼兮兮一笑,道:“亲到啦!”
游锦恍惚,此刻的凌云像极了她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从前清衢山每逢春季,便会开满大片桃花,山下的富家公子便会以折花打赌,看谁能避得过清衢山的守门弟子,折下花树林里最老那棵树上的花枝。
游锦的那些师兄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纨绔子弟只是折花取乐罢了,对清衢山的安危并无威胁,有时甚至还会带些好吃的好喝的贿赂他们,他们也半推半就地全部收下,权当交了朋友。
可游锦不是,只要轮到游锦守山门,她定是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进去。
所以后来,只要游锦轮值,那些公子便不再执着于折花,他们开始赌,谁能拿到游锦发顶定冠的玉簪。这个赌约在这些公子间存在了三年,从游锦的十三岁持续到了她十六岁,直到定远将|军携妻儿从边关撤回京畿。
褚正则,是定远将|军府的小公子,略长游锦一岁,在边关养的性子张扬,一得知此事便兴致勃勃地道:“一个姑娘的玉簪,本少爷定将其取下,你们等着瞧罢!”
他赤手空拳地上山,和游锦过了五十招后,他问:“明年我还要随我爹回边关,你走不走?去那儿做我的前锋。”
游锦暗骂他有病,将他关在了山门之外。
自那之后,每逢游锦守门,褚正则都会来,拎着个酒坛子,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跟游锦说话。
革新兵政,朝廷整合了一支新的精骑兵;军费吃紧,兵戈粮马配置都不够格;年节不好,百姓颗粒无收,朝廷一文钱的税都收不上来;北境恶民动乱,皇帝打算将亲妹妹送去和亲。
“那位公主我见过,没你模样漂亮。”他半靠在石阶上,像是靠在自家榻上一般舒服,喝了口坛子里的酒,道:“这是石冻春,公主陪嫁里也有此酒,你喝不喝?”
游锦一贯不理他。
“诶!”他站起身,抬起头一只手叉着腰问游锦:“我来了一年了,你知道我姓甚名谁么?”
游锦抱着剑靠在山门边上斜睨他。
“褚正则。”他又仰头喝一口,道:“我,是北边最厉害的少|将|军!”
游锦冷冷开口:“发酒疯就滚下山去!”
“还有两个月我就要走了。”他将坛子搁在脚边,道:“你随不随我走。”
游锦自然不理他,他朗声笑起来,忽地腾身冲进了山门,游锦微愣,迅速追去,他步伐诡异,一盏茶功夫后便消失在了桃花林中。
游锦追至林中最老的那棵树下,都没再看见他的身影,她气闷,一拳砸在树身上。
“野雀儿!”
游锦猛抬头,意气风发的少年蹲在树干上,手里香气馥郁的花枝探下,划过她的脸颊。
他笑意盎然地对她说:“你随我去边关罢,我娶你。”
游锦挥开花枝,剑鞘狠打在他肩头,储正则笑着跌坐在地上,而后小跑几步跟上,抬手抽走了游锦的发簪,将花枝换了上去。
“拿到啦!”他大声喊道,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游锦视线中。
自那次后,她再也没见过褚正则,连带着那些富家子弟,也再也没来过山上。
他突然在春天出现,又在下一个春天消失。
……
“发什么愣?”凌云抱着一大堆破布条丢在游锦脚边,道:“快看罢。”
游锦捏了下眉心,蹲下身开始翻看。
虽然沾满灰土,还有些脏污,但并没有血迹,而且看样式,都是老年人穿的衣裳,布料奇差,满是补丁。
“看出什么了?”凌云蹲在她身边问。
“没看出什么。”游锦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道:“出去找些枯树枝点火。”
“你方才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游锦起身。
“你很反常。”凌云跟着她往外走,道:“你没打我。”
“哈!”游锦怪声笑一下,道:“你非得赶在今天当着这满殿神佛找死?”
凌云挨了骂之后舒坦了许多,安安分分退到一边,老老实实地开始捡枯树枝。
点燃火堆后,游锦靠着柱子兀自发呆,凌云架着腿,躺在另一头不知在哼什么。
“后来呢?”游锦发问,清越的声音在夜色里更显悦耳。
“说什么呢?”凌云支起上半身。
“耗子精和那个和尚,后来怎么样了?”
“啊。”凌云重新枕着手臂躺下,道:“你说他俩啊,还能如何,就那么样了呗。”
游锦静静听着,凌云懒懒散散地说道:“耗子精法力低微,修了五十年尚未修成人形,那和尚一介凡夫,命数比我们妖短得多,六十岁便一命呜呼,他俩便错过了。你打听此事做什么?”凌云翻身坐起,瞧着游锦笑道:“你不会瞧上我了罢!所以才如此关心人妖间的情缘!”
游锦叹口气,白眼都懒得翻。
凌云摆摆手,道:“你别担心,我瞧你应当挺长寿的。”
游锦在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呜噜呜噜的声音,她拧着眉歪了歪头,声音不像是从凌云的方向传来的。
倒像是在游锦身后。
“闭嘴!”她低声呵斥到。
凌云一愣,皱着眉压低声音问:“你又发的哪门子脾气?”
“听!”
二人静下来后,那怪声便愈加清晰。
“有人在哭?”凌云看向游锦,二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循着声源迈开脚步。
七步过后,找到了哭声听得最清楚的地方。
就在殿内正中金身佛像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