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游锦拜别贺老爷一家，临行前，身体已近痊愈的贺夫人牵住她的手道：“不知你要往何处去？”
游锦一笑，道：“前路未定，且行且看罢。”
夫人问道：“你出门远行，父母不担心么？”
游锦垂眸，一些陈旧的心事被掀动，父母……她甫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在了清衢山下，若不是师父捡到她，她怕是早就被野兽吃掉了。
“嗯……”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凌云恰逢其时地出现，他叫她的小字：“似锦。”
她抬头看过去，少年郎长身玉立，手里拈枚玉璧，对贺夫人略一颔首后对她说道：“你瞧，像不像之前那枚？”
游锦突然转向夫人，说道：“鸟雀尚需脱离父母翼蔽，何况是我，而且……”她笑道：“有他与我同行。”
夫人一愣，脱口道：“你很像我的小女儿。”
游锦接话：“您抬爱。”
夫人将她往身前拉了一拉，道：“这位郎君，对你可还好？”
游锦脸热，心道都怪凌云瞎说他二人是何劳什子夫妻，如今都没法解释，只得尴尬点头道：“尚可尚可。”
“我女儿……”夫人低头，再抬起时，眼里似乎有泪花，“和你年纪相仿，也像你这般活泼，但……”她话锋一转：“都过去了。”
夫人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方，而后又潜笑着看向游锦：“如今她也遇到一位良人，身居苏杭，夫妻和睦，前些日子传来喜讯，女婿进士及第，要携妻走马上任去了。我的小女儿……”夫人哽咽，“也算历过磨难，柳暗花明了罢。”
游锦并未多问，夫人言至于此，已经是莫大信任。她听罢内心虽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替贺家小姐高兴。
这人世间就该有如此道理：加害者魂飞魄散，涅槃人福寿绵长。
行出五里之外，游锦仍在痛骂那男伶。
“他就是个窝囊废，只会欺负小姐和夫人，挑软柿子捏！”她手里拿着路边摘来的野果子，义愤填膺地说道：“他但凡有点担当，那些屁话我至少会信一二，起码他费劲巴拉胡扯一气，我怎么说都要给他些面子，可是你看看他那副德行，趴在地上就像一只死老鼠，一通鬼叫！哪个女子瞧得上他？”
“嗯。”凌云捏着那枚玉璧把玩，敷衍应声。
“嗯？你嗯什么？你难道看他十分顺眼？你怎么不骂他？”
凌云伸个懒腰道：“我所学甚少，就不在你此等灿得出莲花的舌头面前献丑了！”
游锦没好气地哼一声，手里的果子砸在凌云肩头，道：“你也窝囊！人家把你打成那样你连骂都不骂一句！软柿子！”
“我？窝囊？”凌云登时来劲，辩驳：“与你相比，他对我下手算轻的，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该骂你个狗血淋头才算义薄云天的男子汉？”
游锦张着嘴，欲言又止，半晌后，她愤愤说了句：“强词夺理。”
“你才强词夺理！”
“我没有！”
“你就是！”
游锦捏着拳，大声道：“行！都是我强词夺理！行了罢！你和那穿红衣服的都是男子汉！贺定年也是！就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你骂你！都是我的错！”言毕，她甩开双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凌云愣在原地，心想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地往前走。
暮色四合，行至荒郊，茶舍驿站皆没有，只有一座破旧庙宇坐落前方。
游锦叹口气，随手拔了腿边几根蓬勃的野草泄愤，而后举步走了进去，凌云跟在她身后。
此地外观虽然破败，但走进去细看还算得上洁净。
“你不是不住庙？”凌云晃荡着若无其事地靠近游锦搭话。
游锦轻哼一声，往旁边横跨一步躲开，凌云也跟着跨，她再躲，他再追，手臂挨蹭，游锦心烦，抬手把他推开，恶声恶气道：“滚！”
凌云撇着唇角没再上前，只是跟在她身后四处转了一圈，最后进了正殿。
殿内阴冷，好似四面透风，待了一小会儿游锦便觉手脚都仿似结冰一般。
其中摆着诸多巨大塑像，清衢山一向不供奉这些，所以游锦并不认得这些塑像都是哪路神仙，她只觉得每一尊都高大威严。
“你认得么？”她下意识问身后的凌云。
“你又愿意跟我说话了？”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游锦闭了闭眼，暗道：怎么忘了还在生气这茬事儿，这张嘴！真是叫人恼火！
凌云见好就收，一本正经地清了下嗓子，道：“这边几尊呢，是四大天王，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鄙人认为最为威风的，便是这一位，西方广目天王！”
他抬手一指，游锦看过去，正是一尊面膛暗红，铠甲璀璨，右手拈一圆珠，左手紧攥一条黑蛇的威风塑像，他脚下一左一右踩着两个略小一些的、面目可憎的小鬼塑像，一个青绿，一个棕黑，皆是龇牙獠嘴、俯伏倒地的模样。两相比较，更显天王威风赫赫。
但美中不足的是，天王像的头顶垂下几条破布，挡住了他们的眼睛，看着有些碍眼。
游锦又看了看其他的塑像，皆是如此。
她没在意，只当庙宇破败，常年未修缮打理罢了，于是又问凌云：“那其他的呢？都是什么神佛？”
“嗯。”他摸下下巴，道：“我也不知道了。”
游锦无奈地看他，他别开脸，解释道：“以前山上的耗子精喜欢山下庙里的和尚，八成是那和尚只负责四大天王前的香火，所以我只听那耗子精说过四大天王，除了这个她就只唠唠叨叨说那和尚如何细皮嫩肉，如何招人喜欢，所以我也不知道别的都是哪些神佛，多有得罪。”他说着对塑像拜了几拜。
游锦嗤笑，道：“装模做样。”
凌云看她一眼，忽然问：“你们女子是不是都中意细皮嫩肉的男人？”
游锦抬手打他，凌云躲避间偶然向上一瞧，觉出些不对劲来，于是他制住游锦双手，将她拉至身前，问道：“你们人有什么讲究么？这满殿神佛怎么都用旧衣裳遮着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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