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锦仍在怔忡，那塑像却已张开血盆大口扑来，幸亏凌云眼疾手快将游锦拉走，身形转换，将她护在了身前，那塑像也不纠缠，向着狭窄通道便冲了出去。
游锦甩开凌云，扔下句：“你去前头村子里报官，晚上还在此庙汇合。”后便追了出去。
那塑像飞出庙宇后，将身上罩着的黑灰披风丢在地上，脚尖一点便腾身出去好远，游锦凝神聚气，追起来竟还有几分吃力。
不多时，他在一片林子里一闪，游锦眼睁睁瞧着他凭空消失，她追上去在他消失之处的那棵树下转了许久，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天色已晚，游锦只得罢休，折身返回庙宇与凌云汇合，她到时，庙前一片漆黑，凌云坐在门口石狮子脚边，拿着根枯树枝在地上画花玩儿，游锦一瞧，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
“让你去报官，你做什么呢？”
“我报了。”凌云把树枝扔掉，站起身拍了拍掌心的土。
“那他们人呢？”游锦质问。
“里头呢，你自己去瞧罢。”凌云懒懒散散的，语气里带着不屑，游锦拧着眉头进了庙门，正殿内有一身着官服，腰佩官刀的人举着火把，另两个没有官刀的各自拿着把锹，正在填坑。
填的便是：游锦指使凌云砸开的那个坑。
“哎！”游锦上前欲拦，被那拿着官刀的人拦下，恶声恶气地问她：“你是何人？”
游锦不答，反而说道：“这位官爷，下头还有好多人呢，你们怎能随意便将坑填上？”
“否则呢？里头那帮老不死的掏出来送去你家养活？”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姑娘家家的，也不嫌晦气？不该掺和的甭瞎掺和，深更半夜的早些回家去！”
游锦闻听此言，心头火起，口气强硬地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底下都是年迈老人，你们怎能忍心将其活埋在此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做出此等行径，你们还有何脸面为官！还有何资格夸夸其谈说要维护一方平安！”
那带刀的深夜办公，还是此等折寿差事，心中本就有怨气，游锦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更叫他恼怒，于是他也粗声粗气大声道：“我难道就不知此事恶毒么？若你能有办法革去朝廷苛捐杂税，我自然愿意将他们一个一个供起来，昭示我等敬老爱幼之心！若你能有办法让老天爷年年保证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更加愿意将他们带出去安享天伦！可是你瞧瞧！”
他抬手向门外一指，道：“你瞧瞧眼下外头是什么模样！怕是不出一年，这天就要变了，到时饿殍遍野，横尸满地，死的可就不止这些老东西！你若真有本事，就别盯着我们这些下头办事的呵斥，你也该往上走，一直骂到天子脸前，好好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将这大好河山整治成这番模样的！”
游锦一愣，另外两个已经填完了土，直起身来等着这个小头领示下。
他大手一挥，喘着粗气喊了声“走！”，那二人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庙宇，片刻后，游锦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凌云倚着墙，正抬头望月亮。
“为什么……”游锦盯着靴子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草菅人命？”
“我在清衢山上时，脚边长了许多矮小的野草，它们的根在地下与我盘杂一处。”凌云慢悠悠地说着：“他们灵性欠缺，终其一生都难以长进修为，但只要他们活着便会掠夺我的养分，汲取我的灵力。”
他看向游锦，碰了下她泛白的指尖。
“在你看来，能提升修为脱离草木之体的我，应该放任他们掠夺我的养分和灵力么？”
游锦抬头，唇色有些许泛白，倦怠之色在一瞬间便淹没了她整张面庞，一点破碎的月光在她的瞳孔里摇晃，似泪光，却胜过泪光明亮。
“不能。”凌云歪着头，笑着告诉她：“我若想好好活着，这些废物就必须死去。”
他带着笑的声音镀上月光的寒凉。
“这些老人，就是你们人界的废物，他们的死亡，能给更多被寄予厚望的人生机。他们的死亡，能省下一袋粮食，他们的死亡，亦能让此地的青壮年少份负担，所以你，还不懂么？”
游锦嘴唇嗡动，吐出两个字：“无情。”
凌云嗤笑道：“游锦，无情的不是对你说这些话的我，而是你的官，你的皇帝，更是你的江山。”
游锦立于庙门前，也抬头望向穹顶上的月亮，冷意逐渐覆盖她的身体。
凌云盘着腿席地而坐，轻佻笑道：“人总自视甚高，谈什么德行谋略，若真剖开那些高位者的心瞧一瞧，不见得有我们妖坦荡。”
游锦忽觉面上一凉，抬手拂去，是一串莹亮泪珠。
凌云还在说：“妖杀妖，葬身天地；人杀人，活埋庙底，多讽刺。”他大笑起来，而后叹了口气，轻飘飘说道：“游锦，你日后位及一朝佐政将，心只会比这些地方小官更狠罢？”
……
次日一早，游锦便带着凌云去了昨日那塑像消失之处。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出那东西的藏身之所？”
凌云挑眉，总觉得游锦经昨夜一事，整个人变得平和了许多，更加内敛了。
他绕着那树转了一圈，巨大的一棵古槐树，枝繁叶茂，将日光严严实实遮住，一丝都无法渗漏下来，因此站在树下身上竟会有些寒冷。
“嗯……”凌云站定，摇了摇头，道：“我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那就让它这么跑了？那些老人茹毛饮血必定是受它蛊惑！”游锦一拳砸在了树身上，随即一愣。
凌云没发现她的古怪，自顾自说道：“未必罢，从前饥荒，不也有易子而食的新闻？你们人吃人有前科的。”
游锦没搭理她，手掌虚虚握拳，如叩门般敲了敲粗粝树身。
当当当三声过后，凌云亦是一愣。
“空的？”
“空的！”
游锦后撤一步，示意凌云退开些，而后拔剑，双手握牢剑柄狠狠劈向树干，剑气乍然撩起游锦发丝，参天老槐轰然坠地，惊起漫天鸟雀。
哀戚鸟鸣中，游锦收起长剑，挥开尘雾，低头望进了深不见底的中空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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